“长公主殿下,您喜欢小白兔吗?”
凌月倚窗而立,伸出一只手去逗珠窗旁被圈养在笼子里的一只毛茸茸小白兔,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她逗玩小白兔的手一顿,抬眸循声望去。
太子赵希身量颀长,行如松柏,正缓缓朝她走来。
凌月颔首,顺口一问:“殿下怎么来了?”
“既然长公主殿下不日将与孤成婚,孤前来拜访未来的太子妃,又有什么稀奇呢?”赵希彬彬有礼,含笑回道。
“殿下不必与本宫客气,本宫……”凌月一语未了,便被赵希突兀打断。
“姐姐。”赵希眨巴眨巴一双珍珠般莹润的杏眸,原本就温润的嗓音更显得随和而乖巧,毫无半分储君的威严与高高在上。
凌月顿时被赵希这称谓一噎,微蹙了眉心,她只觉二人身份相当,无需对彼此毕恭毕敬,毕竟他们只是因各自的利益暂时捆绑在一处,“殿下,您知道我们之间的婚事……”
赵希再一次积极发言,打断了凌月不算友好的提醒,“姐姐放心,孤心里明白,我们二人的婚事,只是父皇与殿下您之间的一场交易,孤有自知之明,不会心存非分之想。”
凌月眉心蹙得更深,眼前之人,早已不是昔日她随江凌安进宫觐见时遇上的那般少年人模样,赵希个头已比凌月高出许多,与江凌安身量相当,体型逐日矫健,凌月与他交谈须得微微仰首方能看清他面上神色。
此刻,赵希却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地唤她作“姐姐”,这究竟是什么癖好?
她行事惯常于江凌安面前收放自如,如今遇上赵希这般行事风格,凌月略感无力,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便好。”凌月紧蹙的眉心却未放松,她的视线仍落在赵希身上,将信将疑地略略点一点头,“本宫以为,此事事先言明,于我们双方皆好。”
赵希仍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温润模样,眉眼间流露出对凌月言辞间的赞同,“长公主殿下放心,孤知道殿下心中只有大将军,自是不消与孤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
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
凌月再次一噎,她沉吟半晌,总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她今日怎么频频被一个方成年不久的人扼住喉咙,无法如往常一般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最终,她只是略微一点头,算是对赵希口中所言的默认。赵希却似并未看出凌月面上若隐若现的窘迫,仍对她与江凌安之间的点滴表现出莫大的兴致,更是紧追不放。
“姐姐,孤甚是好奇,您与大将军,是谁先动心呢?”赵希不论是面上神色,或是语气中萦绕的好奇,皆尽显他如饥似渴的求知欲。
凌月实在无意就此事与赵希过多纠缠,遂板起面孔,冷声道:“小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话音方落,她便觉出不对味来,赵希已成年,且如今与她有婚约。
于是,她只能默默在内心深处扼腕叹息,悔之晚矣,果然每每一提及江凌安她便会变得头脑不清醒,随之便会语无伦次。
毫无意外,赵希不加掩饰地轻笑出声,低声道:“殿下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当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凌月。
凌月确实心虚,但她的心虚与赵希设想的原不是同一件事。她猜赵希认为她心虚的点在于二人的婚事,倘或在凌月心目中赵希只是小孩子家,那他们之间的婚事便不成立,事实上,他们二人的婚事只是虚言,只是一场交易。
至于交易的具体细节,便只有凌月与建安皇帝两人知晓,连赵希这个名义上的当事人之一也并不知情。然,凌月的心虚并非体现在这一点上,而是赵希突兀地问及她与江凌安之间的关系。
凌月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及她与江凌安之间的恩恩怨怨,遑论如今她与江凌安已落到形似分道扬镳的下场。
昔日她执意命人把江凌安送走,最伤心的人或并非江凌安,而是她自己。那段时日,江凌安虽被她困在身边,却并未给她以好脸色,每一次皆算得是她强迫,江凌安的神情与反应,皆在反映出他的反抗与不情不愿。
既然如此,何不放他离开?虽然凌月并非诚心命人将他送走,而是与建安皇帝合谋,两人一拍即合,遂筑起一个更大的阴谋,针对江凌安一人的阴谋。
这回更是把太子赵希与她自己算计在其中,建安皇帝舍弃一位双腿残废无法再上战场的大将军,更得黔朝赠予两座城池,何乐而不为?
至于凌月,她算定了江凌安心中有她,却囿于世俗也好,心存芥蒂也罢,凌月认定他是死鸭子嘴硬,究竟不愿承认也不愿看清自己的真心。故而,凌月把心一横,唯有出此下策,与建安皇帝合谋,定下她与赵希的婚事。
赵希见凌月缄默不言,更生出几分兴致,缓步朝凌月行近数步距离,略微倾身上前,凑在凌月耳边,低声道:“大将军是个老古板,姐姐不觉得心累吗?”
凌月面上愠色微露,猛地往后退了数步,与赵希拉开些距离,“殿下自重。”
她总觉赵希如今言行举止与她印象之中差异甚大,眼前之人,绝非昔日那会在江凌安面前恭敬谦和模样。
当真是年纪较长心思缜密,或昔日皆将真实面目掩藏在那幅看起来形似清纯小白兔的外表之下,并未在人前显露出来?
“姐姐。”赵希拖长尾音轻唤一声,“在孤看来,大将军像是姐姐的长辈,怎么看也不像姐姐的爱人。”
“太子殿下,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凌月语气冷了下来,眉眼间笼上一层浓郁的不耐,“殿下小小年纪,并未体会男女之情,又怎知本宫与大将军之间的累不是一种乐趣呢?”
赵希闻言,面上飞快掠过一抹诧异,凌月本以为是她被赵希气得糊涂,产生的错觉,却听赵希正色道:“殿下,孤虽未尝过情爱之事,却对此逐渐生出好奇,颇有兴致。”但见他剑眉微挑,满面挑衅之色。
凌月一时无话,她确实头脑不够清醒,何必在此处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纠结何为男女之情,她尚且未曾捋清她与江凌安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拉拉扯扯,如今与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谈及她的心上人,顿觉荒唐,更无甚意义可言。
“罢了。”凌月轻轻叹一口气,面上写尽无奈之色,“殿下请回吧,容本宫清静清静。”
赵希似并不介意凌月毫无礼仪可言的送客方式,自顾着道:“长公主殿下,既您喜欢小白兔,孤命人再送几只与殿下打发时间,再过几日,便是殿下与孤大婚的良辰吉日,孤甚是欢喜。”
凌月沉默不语,只怔怔地望着赵希言笑,她早已身心俱疲,无心再与他作口舌之争,什么小白兔,初时瞧着新鲜,无聊之际逗几下尚可……
赵希未等来凌月的回应,也不再多言,只见他嘴角噙着微微笑意,谦和有礼,道别后转身离去。
此刻,凌月思绪肆意翻涌,她毫无来由地生出浓烈的心烦意乱,竟莫名生出一种错觉,她与建安皇帝的这场交易,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念头方一在她心中萌芽,便被她提前扼杀。
她细致思索过这个交易对她与建安皇帝二人的利弊,建安皇帝算得毫无损失,毕竟江凌安已是无力再领兵征战沙场,且,大荣因此将黔朝这样一位强劲外敌变为亲密盟友。
至于太子赵希,只是牺牲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声,较之强劲盟友与他的储君地位并往后登基为帝,退婚并算不得什么损失。
而对于凌月自身,与另一个当事人——赵希一样,她的损失便是与大荣太子定亲,再退婚。定亲的目的在于,逼迫江凌安认清自己的感情,承认他对凌月有意。而退婚,便是为了与江凌安之间的可能性变大,最终成为事实。
然,凌月隐隐约约觉心中某个地方始终不踏实,只若隐若现浮出零星点点苗头,却抓不住一个具象。她的思绪越陷愈深,越飘越远,以至于都未曾察觉到“咕噜噜”滚动的轮椅,以及坐在轮椅上缓缓进屋的人。
“殿下。”
凌月被来人这声“殿下”惊得不轻,遂收回思绪循声望去,便见离她只余一步之遥的地方,一个面色苍白、病容萦绕的人坐在轮椅上,那人嘴角噙着浅淡笑意,似嗤笑,更似苦涩。
凌月未及反应,便闻他道:“殿下这是,不认识我了?”来人眸色清明,却笼着浓郁的阴暗之色。
凌月背倚珠窗,猛地站直身形,半晌未尝动弹,她声线发紧,似有异物卡在喉间,出声问道:“云飞翼,你……怎么来了?”
“殿下,我如今这般模样,您连见也不愿见我了吗?”云飞翼故作委委屈屈姿态,似有哽咽声溢-出。
云飞翼因何突然出现,凌月一时毫无头绪,心中顿时生出种种阴暗缘由。他沦落至如今这副模样,确因她所致,虽是云飞翼咎由自取,却并非与她无关。
对方却在她与赵希婚事将近,突兀出现,此事并非巧合,云飞翼或在酝酿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然,他双腿残废,又能生出何等事端?
凌月思及双腿残废,不由的复又想起江凌安,江凌安昔日被大皇子刺中胸口,导致失血过度而丧命,她虽将其救回一命,却未能让他残废的双腿恢复如初。
“殿下,你怎么不看看我?心中有愧吗?”云飞翼形容消瘦,形似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