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她第一次了解自己睚眦必报的丑陋心灵。说好不饶人，科林真的闭起嘴不跟爱德华说话，没错，她马上十七岁，不是七岁，她就是想干点恋爱里的蠢事，耍耍脾气，逗逗这个“老古板”。

倒不是吃定了爱德华·卡伦非她不可……他那副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家长选择立场是不需要理由的，尤其这个家长是伊芙琳·沃斯，近来种种事件让她对科林的溺爱达到了顶峰，一度没过了她的底线。

她对科林给了爱德华几个冷脸这件事就差拉礼炮庆祝，丝毫不顾几天前她还在担心自己女儿是个玩弄男孩感情的小坏蛋——她都有点希望她是了，至少那样最后受伤的是别人。

科林不善交友，不太能与外界接触过深，这么说吧，伊芙琳总感觉她是自己的“莴苣公主”。她担心她太天真，喜欢上谁就一股脑把所有秘密都掏出来献给对方，莴苣公主的长发断了还会再长，支离破碎的心难以愈合。

好在卡伦们用言行展现了品格，科林泄密的行为仿佛从未发生。

卡伦医生一副没听说过这事的态度，即使伊芙琳常常欲言又止，他也只是微笑着谈论科林出院的日子，爱德华从不对这件事发问，好像科林本身就耗光了他全部的好奇心，他无暇再去探究别的。他们对科林的事保持缄默，态度之平常令人疑惑他们是不是完全缺乏好奇心，亦或者压根不在乎。

考量之后，伊芙琳顺应了冷处理的氛围。

有时候闭嘴比开口更简单。闭上嘴，他们知道的仅限于已出口的，说的越多，露的越多。

接着，科林办理了出院！她能离开医院了！

离开充斥着消毒水和纱布的陌生环境，回到她甜蜜的充满熟悉气味的家！

她开心坏了，出院当天一早就哼着歌开始收拾东西，转身的功夫，爱德华从窗户上跳下来，动作轻巧，像只出门撒欢偷溜回来的猫，肉垫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福克斯再度放晴，他不方便在伊芙琳面前现身，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进来。

科林哼着不连贯的曲调，端起叠好的衣物，一二三，转圈，从爱德华身前跳芭蕾似的转走，爱德华伸出的手捞了个空，他笑了一下。

东西放进行李箱，四五六，床前的游戏机塞进收纳包，转头。

一头撞进爱德华怀里。柑橘和肥皂味瞬间包裹了她。

科林转身要错开，爱德华扶着她的肩，按着她坐下。

“假设我的能力不是隐身…你应该看见我在这？”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也接过了整理的职责。

科林哼了声。

“我不知道，也许你变成蝙蝠飞进来的时候，我没注意。”

爱德华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自打那天……她就把心门关得严严实实，一点风声不漏出来。

他不喜欢拒绝她，上次他抗拒与她碰面，在他缺席的短暂空档里，科林就出事了。

拒绝一词令爱德华联想到她的血，眼泪，痛苦的尖叫。

然而拒绝并不是本意…爱德华遵循着过去接受的教育，出于对恋人和自我的尊重，避开了过于亲密的接触。

他绝大部分的人生都存在于20世纪，这是头一次与女性建立恋爱关系，在此之前甚至没怎么正眼打量过女孩/女人。

当然了，他读过很多次高中，对现在的青少年的性开放足够了解，可那不代表他有意向成为其中一员，也没想过科林的观念处在哪个时代……她之前明明连肢体接触都会害羞。

爱德华苦恼着，一扭头。

科林身体微微后仰，手撑着床坐在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不会在听吧？”

科林抿起嘴唇，几乎用咬的力度抿着。

她失败了。

她倒下去捂脸，肩膀抖得像触电。

“你不能这样对我。”爱德华埋怨。高挑的个子因为虚弱的语气缩水，看起来没那么高大了。

“守旧不是坏事，”他撇开脸，很忙碌但不知道在忙什么地走来走去，边走边说，“你不允许我守旧，又要听我的想法，最后同时嘲笑这两件事，你不能这么对我。”

这下听起来像控诉了。

科林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他。

“你不需要读心术也很懂我在想什么，真厉害。”

“别吹捧有的没的，我说你不能那么对我。”

“吹捧，当然是因为你值得夸奖我才这么说的，我不能夸你吗？”

“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最喜欢你了。”

她捧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爱德华。

爱德华思维停顿了一下，坐到床边，她的长发因为事故削短了很多，现在只留下齐肩的长度，卷曲的发梢耷拉着，他情不自禁伸手捧住它们。

他想起罗莎莉的警告，他不该在她聆听时回忆她的话，但思维总是快过逻辑。

罗莎莉说人类女孩的多变，情感的轻率，爱恨转瞬即逝。

是评价，也是警告，更是提醒。

但是她说。

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如此轻易地打碎了那些担忧，尽管“最”字也是一时的情感，有着随时消逝的可能。

人类很多变，但这一刻，她毫无疑问是爱着他的。

他是那么多愁善感，红发绕在指尖，他看着它们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满腹的愁绪。

“……”鼓起勇气，爱德华闭上眼，再度睁开，艰难地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科林若有所思。

他的手指沿着头发攀上来，轻轻贴在她脸侧，像是拖延又像是承诺。

“也许，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再考虑这个，怎么样？”他轻言细语，听上去不像求饶，反而像勾引。

阳光在他的皮肤上跳跃，仿佛镶嵌在毛孔里的一颗颗钻石一般耀眼夺目，低垂的眼睛里闪着湿润的光泽，轻柔地望着科林，简直像只犯了错求饶的大狗。

科林看了他一会，决定不告诉爱德华这模样有多么适得其反。

爱德华谦卑又温顺地看着她，仿佛他一直这么听话，从来没有逃过，也没有被她痛斥过。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真坏。

科林侧过脸，亲在他冰冷的手腕上。

“别傻了，我逗你玩呢。”科林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爱德华顺势朝后仰了一下，免得她撞到手腕。

他手掌包着她的腕骨，拉着她坐起来。

“逗我？那我可以取消刚才的承诺……”

他得到了科林用力的一拳和一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补充：“一会来家里吃晚饭，伊芙琳邀请你了。”

热乎乎的体温和晚饭邀约冲散了一部分爱德华的思绪，忘记问她为什么封锁他们之间的读心通道，他不假思索地问回去：“我要穿正装吗？”

科林沉默了一下。

“你是在说笑话？”

“……你就当是吧。”爱德华揉着她的头发，忍不住笑了。

他想，不犯傻，在她面前想做到这点可不容易。

晚饭前爱德华赶回家一趟，打理穿搭和向埃斯梅申请剪几支郁金香的计划回荡在脑海中，一到家门前，迎面见到大大咧咧躺在苔藓地上晒太阳的雅各布时，他荡漾的好心情唰地砍半。

这群狼狗来得太频繁，频繁到爱德华都快不能辨别这到底是谁的家。

臭气熏天。

他怎么不干脆变成狗形堵在门口，太棒了，吸血鬼和狼人，亲密无间的对谈，科林会喜欢这一幕的，她昨晚才重温了《黑夜传说》。

“有事？”爱德华甩上车门。

雅各布睨了他一眼，跳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

“当然有事，科林出院了，希望你们没忘记之前定下的会议。”

‘塞思成天缠着哈里，可怜的哈里，养病还要被儿子骚扰，这群尸体到底给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遮遮掩掩真讨人厌。’

哈里·克里尔沃特，奎鲁特长老之一，塞思的父亲。爱德华不难想像塞思为他们竭力时间的模样，那只小狼有着难以置信的纯净心灵，他发挥着纯粹的信任与勇气，为这场必须到来的谈话争取时间。

爱德华停在车边，开口：“……我们没有试图遮掩，科林失去了那段记忆，她需要时间适应。”

“得了吧，她强壮得像头小牛，省掉那些不必要的担忧。我敢打赌她还不知道威尔森·沃伦和克莱门斯·沃伦的任何事。”雅各布这句话速度快过思维，率先冲到爱德华耳边。

爱德华没能及时答上来。

雅各布举起拳头，用力地说：“我就知道！你又没告诉她，等她自己弄清楚了，她会为这个跟你分手！”

‘完全没有任何劝你们好好在一起的意思，但你俩分了，肯定会有狼人被她诅咒，我不想看到我的兄弟被她当狗耍。’

爱德华掀起嘴唇，一字一字从牙关挤出来，“你再提这件事一次，我会折断你的四肢。”

雅各布又恶心又好笑地打量他，“我真好奇科林为什么还没发现你的真面目，你在她面前展现过你无差别扫射的满腔妒火吗？”

“雅各布！”卡莱尔从屋里走出来，制止了他们继续针锋相对。

雅各布嗤了一声，给卡莱尔面子，没再继续挑衅，心里的念头却没停。

‘卡伦医生看起来讲道理，其实他只在乎爱德华的感受，他们在欺骗科林。’

雅各布抱着手，站在山坡上，树木之间的光打在他脚下，他整个人沐浴在晴朗的阳光下，倾斜的光划出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却丝毫不肯向下流动，山坡下，两个卡伦站在阴影里。

光与暗，本就该互不相侵，科林·沃斯偏偏站在了分界线上。

她本就属于他们这边，却向黑暗走得太深。

“长老叫我来通知，三天后，科林那边我会打电话。”

雅各布惧怕科林的读心力，非必要不跟她见面，吸血鬼这边，他被强迫执行这种“当面通知”的礼仪。但什么时候狼人对吸血鬼还要讲礼仪了？

卡莱尔点头应下。

“我们会准时参加。”

深肤色的男孩仰起头，躯干逐渐扭曲，下一秒，健硕的年轻身躯化身巨狼，庞大的身躯落地，震得地面微颤，树叶簌簌作响。他喷了一口气，日光照在他漂亮的生机勃勃的毛发上，冲卡伦们抬了抬下巴，转身冲进森林。

埃斯梅从身后靠近，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背。

“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爱德华一直摒着的呼吸一点点松开，他有点太习惯呼吸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万一哪天他真的把自己憋死呢。

他问妈妈：“我能剪几支你的郁金香吗？”

哪怕三天后一切天翻地覆，起码今晚，他有一场约会需要赶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