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沈乔小脸埋在他的背,眼泪一颗一颗豆大,抽噎,“谢游,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疼痛在心口揪作一团。没想过她的情绪会突然失控,更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谢游慢慢转过身,指尖颤着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不怕了,有我在。”
沈乔在他怀中颤抖,眼眶酸红,语无伦次。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摆脱过去了,我每天玩命地训练,就是为了回国。可他为什么要来京北?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我明明已经过得那么难了,幸福好不容易才掌握在手里,可他为什么要出现?”
她的每个字都牵扯着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利刃划来划去,四肢流血,五脏俱废,教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在我的头上?我就这么不值得幸福吗?”
她紧紧抓着谢游的衣服,哭腔不止,甚至痛哭到一度失声。
……
夜色无月,微凉的晚风拂过被单,卧室床头灯亮着微弱的白光,床单上的女孩小脸泪痕爬满,眼泪在灯光映照下折射出晶莹的水光。
男人沉默地坐在床头边上,一言不发,眼里倒映着女孩熟睡的模样,他将女孩受伤的手塞进被子,之后坐着一动不动。
夜,如此安静。
到了后半夜,沈乔开始睡得有些不安稳,像是被噩梦缠身,无论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谢游握着她发抖的手,她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冷汗,单薄的睡衣被打湿一圈,整个人发抖着缩成一团。
她本就瘦小,又因为明星的职业刻意保持身材,此刻缩在床角,小小一只的,又不知梦见什么,浑身颤栗,手紧紧攥着他的,像一只惊恐不安的兔子。
沈乔紧紧闭着双眼,仿佛笼罩在一片黑暗无光的密闭空间。
梦境里,训练室内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亮。沈乔穿着紧身上衣和休闲长裤,练习生的标配。
她扎着长发对着舞蹈镜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跳舞,大汗淋漓,浑身酸痛,老师说要是跳不好就要出去陪酒。
她不想再踏进那个奢靡肮脏的极乐天地,更不想再看见那张阴沉恐怖的脸。
可她并没有舞蹈基础,平时高强度的训练完全跟不上,所以她只能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和汗水,别人休息时她练,别人吃饭时她练,任何可以抽出多余时间她都在练,不分晨昏,日夜颠倒。
终于她支撑不住了,脚趾酸胀,无力倒在地上,她像是被一团黑暗的光笼罩,弯着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拿起手机,点开手机相册里的视频。
模糊的视线里,少女的身影紧紧相随少年的背影,从校园图书馆,到食堂,再到篮球场……
每个视频,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边看,眼泪边掉,没有节制。她垂着眼,湿漉漉的泪水沾满屏幕,嘴唇嗡动,像是说着什么。
谢游看见被子里的沈乔嘴唇发白,细微颤抖着,像是在说梦话。他俯身慢慢靠近,听见了她梦里的呓语——
“我要回国,见谢游。”
“我要回国,见谢游。”
“我要回国,见谢游。”
谢游心中具震。
她回国,是要见他。
梦呓声中带着浓浓的哭腔,时轻时重,滚烫的泪随着从眼角滑落。
像是,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可她哭得那样凶,像是无声告诉他,这不是梦,是一个真实的事实。
安静无眠的夜,风过窗纱,男人插着兜站在卧室阳台外。夜里沉寂的京北,偶有几辆车子呼啸而过,街灯熹微,像是沉浮在暗色里虚无缥缈的一点。他望着万丈高楼,喉结莫名干涩得发紧,冷冽的轮廓融没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晦暗不清,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裤兜摸出一盒烟,手里拿着打火机。将要点燃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谢游回头看了一眼被子里熟睡的女孩,她向来不喜烟味,更受不了那呛人的味道。想到这,他把烟盒和打火机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沈乔睡了很长时间,将近早晨九点才醒,醒来时发现衣服背后湿透了一半,昨晚的她半睡半醒,像惊弓之鸟,直至后半夜才慢慢安稳下来。
卧室内空荡荡的,没有男人的气息。沈乔半坐起来,目光空茫,像是呆滞住一样。
昨晚,她语无伦次,和谢游说了很多从未提及过的过去。
从小的生存环境告诉她,人要向前走,尝过的苦、受过的伤是不可以回头看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动你所有的力量,拿出你所有的激情,接受苦难,利用苦难,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尽管我们生活在泥潭里,苟延残喘,知道结局无力改变,也要奋力一搏,在尘埃落定前抓住任何一丝可以扭转的契机。
所以在遭遇慕泽言侵犯时,她毅然决然选择报警,闹大事情任其发酵,然后借机把他们赶出沈家。在韩国被迫饰演申震锡未婚妻的四年时间,她知道不能独善其身,便剑走偏锋,在明争暗斗里学会虚与委蛇,再利用申震锡未婚妻这个身份结识圈内的知名导演和音乐人,和他们打好关系,牵桥搭线,为回国造势。
她一直都是那个昂扬铮铮的少女,接受困难,咽下苦难,然后将苦难碾碎在自己脚底。
以至于她不太懂得,脆弱是可以外露的,尤其是在爱自己的人面前。这是她需要学习的课题,而谢游是她很好的老师。
因此在昨晚,她哭着在他怀里将自己从不敢提及的过去和他倾诉。
她愿意,为他坦诚。
沈乔盯着玄关口,眼珠子一眨不眨的,半响才迟钝地有所反应,她抿了下干燥的唇,惯用的右手下意识要掀被子,刚轻微一动,密密麻麻的痛意便钻入神经。
她垂眸看了一眼伤口,脑海在一瞬不自觉浮出申震锡那张脸。眉眼深邃,鼻梁挺阔,浑身的矜贵气息冷峻而又危险,就像是游走在幽深古林的豺狼,稍不留神,就会成为他口腹之食。
沈乔紧紧皱着眉头。
他隐忍蛰伏这么久,如今在韩国叱咤风云权势滔天,可为什么还要跑来京北,他真的就这么不肯放过她吗?
沈乔想不透,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这样的恶魔。
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打开,沈乔从思绪中抽离看去,男人仍是昨天的衣着,眼下压着一片浓郁的黛青色,此刻正拿着药过来。
沈乔紧张地盯着他。
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热闹,反倒更为沉默,只有风吹过纱帘的呼呼声。
“你昨天没有休息吗?”沈乔还是先打破安静的氛围出了声,她仰着脑袋,看见男人脸上的疲倦和眼底的血丝又立马愧疚地低下头,手指绞着。
“没。”对方只简单这么回便没说任何,他静默地坐在床沿边上,装药的袋子发出细碎声响,紧接着沈乔的右手被抓过来,谢游轻抬眼皮,神色不明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取下她右手的弹性绷带,涂药,一滴泪突然砸在手背。
谢游蓦地一颤,接着又一颗晶莹的泪砸在手背,他抬起眼,听见她含糊不清的哭腔:“我又惹你生气了。”
谢游喉结缓慢而艰涩地滑动,像是喉咙里憋着一股东西干涩又发痒。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不过短短须臾,他将药放在床头柜,慢慢坐直身,手捧着她半张脸,指腹帮她擦拭眼泪,他声音轻的:“是有点儿生气,不过我原谅你了。”
沈乔猛地抬头,眼泪一刹那滑落。
安静至极的房间,他的声音清晰:“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无法开口的秘密,而你信任我,愿意和我倾诉。”
沈乔吸了下鼻子,没有说话。
谢游看了眼她,重新拿起药帮她涂。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轻若蚊蝇的声音:“那个男人,叫申震锡。”
谢游抬起头。
“我刚到韩国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第一眼他留给我的印象很不好。”沈乔垂下眼,语不算轻缓,“那时我没想过和他会有交集,只是在两年后我再次遇见了他。”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圈子是怎样的肮脏和黑暗。上位者睥睨众生,女性沦为玩物,反抗的终点只有死亡。”
听到这里,谢游手里的药放下来,他把沈乔抱在怀里,喉口艰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乔在他怀里颤抖,声音里的颤意抑制不住:“他说他需要一个没有背景的未婚妻来遮掩他对家族权势膨胀的野心,所以他选择了我。谢游,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要活着。”沈乔看着谢游的眼睛,“我要回来见你。”
谢游心尖被人猛地一撞。
“你说你靠着我的一个梦活了下来。”她声音很轻,“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看着你的那些视频和照片才坚持下来的。”
谢游看着她。
她说的照片和视频,就是在他今年生日给他看的。
“如果不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
她将视频和照片里的少年虚幻成一个实实在在真实陪在她身边的人。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看,摸一摸,和他说说心里话。
竟没想过,虚幻的少年一陪自己就是陪了六年。
他们都是,在最艰难最无助的六年,隔着山海,遥不可及,靠着对方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咬牙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活了下来。
天意不散有情人,何其有幸,他们在遥遥无期里等到了归期。
……
沈乔很少和人倾诉,觉得负面情绪不应该带给别人,以至于她习惯性咽下痛苦,独自承受。可现在不用了,她愿意开口,愿意把在韩国那段不敢提及的事都告诉他。
“我会和申震锡真正有交集是因为荆楚楚,她是我的前辈,早我两年在韩国当练习生。那时她对我很好,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说到此处,沈乔扯了下唇角,像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的自嘲,“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把我带到申震锡的私人会所。”
听到私人会所这几个字,谢游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但怎么都想不到,她面对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残忍十倍百倍。
“但没出什么事。”沈乔时至今日都想不明白申震锡那晚为什么会轻易放过自己,“他把我放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嗯。”谢游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轻轻抚着她的背。
“自那以后,我就和荆楚楚撕破了关系。她其实和申震锡早就认识,是他背后见不得光的情人。因为申震锡向众人宣布我是他未婚妻这件事,便处处针对我。”
说到这里,沈乔的语气变得有些艰难,“那晚荆楚楚说的……她说的,其实……”
谢游想起了那些难听、不堪入耳的辱骂,指腹摸上她发红的眼角,嗓音又哑又轻,“你理她那些废话干嘛。”
“没人可以轻易定义你自己,别人对你的注解和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沈乔抬着头,眼泪一直强忍着,可他的每一个字都轻易让她落泪。
即便那都是被迫不得不配合的举动,可她确实和申震锡成双入对,出席了各种场合宴会,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对。
这才是让沈乔最难以开口的,可谢游却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
——没人可以轻易定义你自己,别人对你的注解和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男人。
谢游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手紧紧握着她的,以十指相缠的姿势握住,那团漆黑的眸子深深映着她的模样,语气得意而又不可一世:“你不信我的眼光吗?”
沈乔看着他,没说话。
仿若很久,谢游的声音再度响起:“乔乔,谢谢你。”
沈乔愣了一下,“谢什么?”
谢游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手法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脑勺,他声音很低很哑:“谢谢你勇敢地保护了自己——”
沈乔很缓地眨了一下眼,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的眼睫上,她下意识闭眼。而后,清晰地听见男人轻声而温柔的一句:
“让我看见了重回枝头的玫瑰。”
沈乔掩在他的胸口,鼻子酸红。
她想起曾经自己说过的话——飘零到地上的玫瑰只会枯萎,埋葬地底。
她自认为,自己再也做不了高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