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
“叶问水现在人在哪呢?”
叶展被宁远扶着,一边揉眼睛边朝急诊走边说。
叶展刚在警车上咪着了一会儿,下车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还在那儿。”宁远无奈地放慢脚步,奈何这人好像想走得比自己还快。“你还是没说,要他裤子到底干嘛?”
“执法记录仪上的录音,你们都听了吧?”叶展松开宁远的手,“他有问过我一句抽不抽烟,你还记得么?”
宁远一愣,“好像是。这怎么了吗?”
叶展简单两句讲了下那烟盒里可能存在的线索。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停放叶问水尸体的地方。
叶展自己还不能进去,只好先坐在外面,等着宁远去找人交接印章。
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还是觉得胃越来越疼。方才晕车的恶心已经减轻大半,叶展皱眉回忆了下——哦,好像喝了冰的咖啡。
碍事。记得以前自己拿咖啡当水喝的时候也不像这样娇气,真是……给宁远惯的。叶展叹了口气,起身到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
这次他记得带药了。叶展拧开矿泉水瓶盖,一口气吃了好几粒药,祈祷着他这胃在这个关键的晚上别给他找麻烦。
“你在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宁远的声音吓了叶展一跳,他抬头,错愕地看宁远:“不是,你走路……什么时候一点声音都没了?”
“你又吃止痛药?”宁远拿起放在他膝盖上的药盒子,在他身旁坐下,“说了你多少次这药治标不治本,而且伤肝伤肾,医生都不让你吃你不知道?”
宁远责备又心疼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实在疼得厉害咱就去打针,来都来了,反正这儿也没你什么事。”
叶展一把拉住他,虚弱地笑笑,“没事,吃都吃了,一会就不疼了。”
难伺候。宁远白眼一翻,一言不发地抿着唇起身朝急诊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一手揣在兜里,在叶展身旁坐下,低头掏出两个粉红色的东西,撕着包袋头也不抬道:“衣服扣子解开。”
“啊?”见叶展还愣着,宁远不耐烦地解开他外套下摆的两颗扣子,将手中的东西隔着卫衣贴在他肚子上。
“暖宝宝?”叶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扣上扣子,“你哪儿弄的?急诊么?”
贴在衣服上的暖宝宝很快就热了起来,上腹部传来阵阵暖意。
叶展低下头,拢了拢衣服,小声道:“我又不是女生,哪里需要这个。”
宁远懒得理他,拧开叶展刚才放在一旁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嫌弃地说:“你说你这胃病也太难搞了,莫名其妙的就犯,还这么严重,以后去给我好好治治。”
叶展心虚地笑了笑,“没问题。”
宁远乜斜着他,突然他想到刚刚在支队办公室吃的关东煮,立刻狐疑地蹙起眉,“是不是祁颜乱给你吃什么东西了?”
“哪有哪有,别乱说啊。”叶展移开视线,朝椅背后一靠。“对了,到底是什么程序不让公安把尸体带回局里去验?难道叶问水的家属不同意?”
“那没有。他家属完全联系不上。”宁远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下午六点多就确认死亡了,人就是咱们送去的,可是这回说是非要一级级走程序,从前咱们市局办案可没这么麻烦——你说是不是陈局讲话不顶用了?”
叶展问:“陈局在哪,你知道吗?”
“他和冷藤在一块,都在医院呢。咋了?”
叶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好像……有人在拖着什么似的。可是陈局……
半晌叶展松口:“那既然尸体我们不能看,你去把他的衣物要过来,这总可以吧?”
“应该没问题。”宁远点点头,“刚刚我去冷藤那,他跟我说叶问水的情况特殊,最好在医院里头尸检。”
“况且我们也第一时间通知了江宁市局,”宁远叹了口气,揽过叶展的肩,把手伸进他外套的上衣下摆,摸摸他肚子上的暖宝宝。“难搞喽,怕是又有得忙了。”
叶展半闭着眼,一言不发。
“这还有一个,你先拿着。”宁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暖宝宝,塞进叶展手里,“不热了记得换掉,口渴就去导医台要热水喝,别再着凉了。”
宁远忧心地蹙着眉,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听见没有?也不准乱跑,到急诊或者病房等我,反正那的医生你都认识。”
叶展胡乱点着头,睁开疲惫的眼睛,“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目送着宁远的背影远去,叶展一手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望向手术室的方向。
他方才一直在仔细回忆这段日子,叶问水的异常。
说实话他们交集并不多,叶问水的资料也少的几乎没有。
除了在一起开过几次会,和那次几乎没什么用的闲聊,更多的是从叶净月口中听说的。
这个人太神秘了。包括下午在他家里时他那几句奇怪的话,像遗言一样……等等?
“遗言?”叶展喃喃道,立刻眉头紧锁地刚准备朝宁远刚去的方向走去,突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随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身旁坐下了。
叶展一扭头,是温疏风。
“注意身体啊,工作而已,也不要太拼了。”温疏风轻声道。很显然,刚才和宁远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里。
叶展定了定神,重新坐下了。温疏风的手依然不轻不重按在他肩上。
“胃病三分治七分养,叶老师,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温疏风看着他,被大圆框眼镜遮住的眉梢蹙起,担忧地看着他,“更不要乱吃止痛药。”
叶展眉心微蹙,有些不自在地岔开话题:“温先生。你怎么也在这?你不是……”
“从市局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这里呀。”温疏风朝他眨眨眼,一脸无辜之色,“温队让我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这样啊。”叶展敷衍地点点头,就又想站起来,“那你等温队消息吧,我还有些事……”
“别急啊,刚刚的问题还没问完呢。”温疏风脸上挂着笑,按着他肩膀的力道却加重了些。
叶展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温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
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叶展立刻说:“现在讨论这件事有点喧宾夺主。目前叶问水的案子比较重要。为了专案组,也是为分局着想,我劝温先生也还是把注意力先集中在破案上吧。”
话毕叶展推开了温疏风的手,站起来朝前走去。
走了两步,叶展回过头:“要不,温顾问跟着我一起过去?温队不是让您也来了解一下情况么?正好支队的冷队和陈局也在。”
“不用了,我在这等温队消息。”
叶展点点头,打算继续朝前走。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叶展,”温疏风在背后喊了声,“如果不尽快把他的事处理好,后面还会有更大的麻烦的。”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温疏风话音刚落,叶展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叶展皱了皱眉,手伸进口袋直接按了挂断。不用看就知道谁打来的。
脚步顿了一下,他没回头,语气淡淡道:“多谢提醒。”
眉头紧皱着。叶展越走越快。
虽然不难想象到温疏风是如何得知自己电话的……但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叶展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这个堰城分局顾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温队,得想办法私下向他打听一下这个人。
走到痕检门口,正巧碰上出来的宁远,手里提着个透明袋子。
“先知?你咋过来了?”宁远说着扬扬手里的东西,“要过来了,你要的衣服,裤子。”
叶展点点头接过来,隔着塑料袋一摸裤子口袋处,果然碰到个硬硬的东西。
宁远看着他手套都没戴就拿出了那西裤口袋里的香烟,好奇道:“叶问水说要跟你单独谈,但他能有啥线索非得特意留给你?”
叶展拿着烟盒翻过来看了看,打开盒盖。
一盒烟约莫还剩下一多半。他将烟支全部抽出来递给宁远,赫然在盒子底部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硬纸。
打开一看,竟然是张照片。
宁远凑上前,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之际,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
【叶问水家】
叶展推开门,按亮了一楼客厅的灯。
寥白的灯光驱散黑暗。叶展眯了眯眼睛,抬脚跨过门槛。
事出突然,支队还没有人来搜查过叶问水家。方才叶展向冷藤请示过,一个人先行来了。
他再度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烟盒,把照片拿出来,对着光各个角度仔细看了看。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表面却光滑得几乎没什么划痕。
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身穿藏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伸手揽着一个比他稍矮些的黑色冲锋衣少年的肩。
高些的年轻男人面貌清俊,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如春风,相反少年冷着一张脸,好像不情不愿似的看镜头。
他们站在桥上,背后是秦淮河璀璨的夜景。
——那是叶问水和陈楚生。
照片上的叶问水身材匀称,和如今简直判若两人。除了那张清秀白净的脸,和藏蓝色西装。
下午叶问水正是穿着这件西装。只不过照片上叶问水的西装是合身的,胸口和腰际都恰到好处,可以判断是受伤前拍的。
叶展微微皱眉。他回忆起下午叶问水说起陈楚生时的表情——那是种很微妙的神情,像悲悯,又像怀念,像憧憬……但绝没有一丝厌恶。
叶展弯腰拿起茶几上那一摞资料翻着。各式各样的陈楚生的资料都有,叶展甚至翻到一张陈楚生五年前在江宁少管所的记录。
怎么会这么全?叶展迟疑片刻,来到了复式公寓的二楼。
二楼有两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开着门,另一个房间的门紧闭着。
叶展打着手电,一打开门就有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叶展连连咳嗽。他匆匆扫了眼光秃秃的床垫,赶忙把门关上。
来到开着门的房间,这里明显就干净多了,且一看就有住人的痕迹。叶展开了灯,卧室相当整洁,床上用品都是灰色,被子叠得方正整齐。
只有一床被子,奇怪的是枕头却有好几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灰色枕头,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快有床头背板高了。
这么多枕头?会不会……叶展疑惑地蹙了下眉,拉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再三检查,叶展确认这里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只有书桌上有一盏台灯,床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敞开的行李箱。
行李箱不算大,但只有一边整整齐齐叠着衣服,而另一半装的全是书。
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叶展感到疑惑。他蹲下身,从行李箱拿起一本书。
《自动控制原理》。
叶展更疑惑了,随手翻了翻,书页有些泛黄,扑面而来一股纸页压久了的气息。
这书他认得,是电气工程方面的大学课本。书里还有划线的痕迹,和歪歪扭扭的字迹。
叶问水怎么会带着这种书?叶展又拿起下一本:《电机学》《传感器》……
怎么全是电气方面的课本?且不说叶问水是警校毕业,根本不会学到这些课程,再者他是不久前从江宁过来的,他随身携带这些书干嘛?
一时间没有头绪,叶展犹豫了下,给这几本书拍了张照片。
随后叶展来到书桌前,桌上有一些杂乱的草稿和分析图:全是案情分析作图,人物之间的连线以及批注都很专业,应该是叶问水写的。
叶展看着上面的字迹,叶问水的字迹他认得,在从前叶问水递交的报告上见过,娟秀俊逸。和方才那几本书上的注解幼稚字体完全不沾边。
难道这不是叶问水的书?叶展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
蓦地,叶展联想到了江城疗养院的火灾,顿时大惊!
他开始翻找起叶问水的书桌,抽屉,行李箱,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最终,当叶展终于注意了到那个被叶问水放在书架上最明显的数码相机。
叶展认出相机是个大品牌的,几年前的款式。他按了开关,屏幕闪烁两下,居然开机了。
好半天才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请输入密码”。叶展想了想,将烟盒发现的那张照片背面的六个数字输了进去。
相机屏幕雪花了两秒,开了。
看着文件夹里那唯一一个录像,叶展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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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疗养院-档案室】
“混蛋!”
秦淮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朱确,声音气得发抖:“谁他妈让你去杀小叶的!”
“我已经帮了你那么多,你就算不想兑现你的承诺,也不能干我明确说过不让你干的事吧?!”秦淮强忍着怒气。“你怎么能去动他!”
“我压根就没想杀叶净月。”朱确的态度依旧强硬,语气却软了下来,“他手里有什么你不知道么?我只想把他打晕了然后东西拿走,咳咳……”
朱确咔擦一声折断了烟头,弯下腰捂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唇齿间还染着黑红的血迹。咬牙道:“姓温的那家伙特么的下手也忒狠了。”
朱确伸手拉过垃圾桶,朝里面啐了口带着鲜血的唾液。
喘了口气,他脱下外套,开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
秦淮深吸一口气,看着朱确脱光了上衣——他那肌肉结实的肩胛、脊背上,那大块大块的淤青,已经变成了骇人的绛紫色。
“过来帮我,”这点动作就让朱确疼得抽了口气,“帮我上点药……别告诉我你这儿没有。这可是你的办公室。”
秦淮推开书架走进内门,片刻后提着药箱出来,拿出些跌打损伤的药来。冷声:“趴着。”
“你认识那人?”秦淮在皮手套外又套了层乳胶手套,边给他涂药边问。“打你的那姓温的,那到底是什么人?”
“谈不上认识,在江宁的时候,几年前打过几次照面。”朱确忍着痛,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怎的,他感到秦淮给自己涂药的手按得格外重。
“那家伙叫温疏风,是从前江宁市局南阳分局的特警。”
“那你还敢跟人家打?”秦淮又一按他背上的瘀紫,嘲讽道。“不自量力。”
“我都说了那地方太黑了,他从后面袭击我,一开始压根没看清。”朱确痛得呻吟了声,“你他妈故意的是不?”
“我没有。”朱确趴着,没看清秦淮勾起的嘴角。“你也知道我带着手套感觉不到,下手没轻重。忍着点儿。”
朱确回忆片刻,“而且,谁知道他会出现在堰江。就他那张脸,如今还留个长头发,没注意看我还以为是个女人……”
秦淮:“你怎么知道,你那东西在小叶手里,而且确定他刚好带在身上?”
“以你的脑子,怕是想破天也想不出来。”朱确冷哼一声。“那疯子死了,你猜他这么晚跑到市局干什么?还专门换了辆车开。”
晚上,叶净月开的是一辆平时几乎不怎么开的银灰色轿车。
“他手里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不就你的一个口罩。”
“废话!不然老子现在躲着叶展干什么?就算那疯子死了,我……”
秦淮语气平静地打断他:“朱确,距离那晚上你刺伤叶展,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
朱确大吼:“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想伤他!是他自己——”
秦淮也不恼,继续语气平淡地说:“你就没想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为什么警方对你一直都没有动作?”
“你认为,就算叶展拿到了你的DNA又怎样,他会害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