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看着这一幕顿时面色惨白，连手里的缰绳都差点儿忘了扔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孟昭，住手！”他喊了一声，用灵力在掌中凝了一把匕首，把孟昭和那个汉子中间掷过去。

孟昭手上方向陡转，一把捏住了来势汹汹的匕首，反手又掷了回来，楚烨侧身一闪，那匕首“铮”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入木三分。

方才被控制的汉子此刻已经摔到了地上，被孟昭抽出来的东西也飞快回到他的体内，他双手抱着头，在地上不停打滚哀嚎着。

“你干什么？！”楚烨跑过去，拽住孟昭质问。

而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见终于有人过来拦着孟昭了，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抱着楚烨的大腿喊：“公子，公子我们错了，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出什么事了？”楚烨问。

那两个男人看了看孟昭，眼里惧意未散，不敢多言。

躲在柱子后面的掌柜这时候方才走出来，颤抖着手把楚烨拉到旁边，低语了几句。

原来这几个人是当地的流氓，平日里最爱寻花问柳，欺男霸女，方才他们从客栈外经过，看出孟昭的女儿身，见她长得极美又渺了双目，便轻薄了几句，孟昭这才动了怒，要杀他们。

其中一个男人冲着楚烨喊道：“是我们狗胆包天，公子，你大人有大量……”

孟昭手一挥，一个茶壶正正砸在男人的脚边，他腿都吓得直哆嗦，再也不敢出声。

“滚！”孟昭低沉着嗓音吼了一声。

那两个男人便立刻爬起来，扶住那个还在嗷嗷乱叫的同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头也不敢回。

孟昭长出一口气，似乎平静了些，“马车弄到了？”

“弄到了。”楚烨应了一声，牵着孟昭上了车，却没有立刻放下隔帘。

他盯着孟昭的脸看了许久。

这张脸生得实在好看，不笑的时候清冷，笑的时候明媚，明媚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她还有生气的时候。

楚烨只以为，她当初一脚踩断了别人的肋骨已经是怒极，可今天才发现，他错了。

孟昭感觉马车没动，眉心轻蹙，“怎么还不走？”

楚烨垂了眼不再看她，只缓缓道：“我曾听闻，将活人魂魄抽出，用秘术加以炼制，能替人挡灾，但此魂魄之后却会灰飞烟灭，再不能投胎转世。”

孟昭靠着马车坐着，折扇习惯性地敲着自己的大腿，等楚烨继续说下去。

马车外逐渐有了人声，脚步声，熙熙攘攘，将他们裹挟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烨才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孟昭坦然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对你……”话音戛然而止，楚烨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孟昭，你不该……”

“楚烨，你是人，不是菩萨，你有多少慈悲心能怜悯众生？”孟昭显然不把客栈的事放在心上，催促他赶车。

楚烨把隔帘放下了，赶车往城外走。

可心里到底还是介意，便又补了一句：“下次给个教训就是了，生魂离体，就算你放回去了，那人以后恐怕也会痴傻。”

孟昭哂笑。

那种人，痴傻了不比正常要好？

她靠在马车里，隔着帘子跟楚烨说话：“我跟你爹同辈，你怎么说都该叫我一声姑母，轮得着你来教我？”

姑母？

楚烨光想想就觉得别扭，一边赶马车一边争辩：“你跟楚元昌差二十多岁呢！”

“要不怎么叫忘年交呢？”孟昭道，“好好赶车，别吵我。”

楚烨憋了一肚子气。

忘年交？

忘个屁！

一出城，路上的人少了，楚烨就加快了速度，想早点到长夜门。

晚上他们到了一片荒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楚烨就地生了堆火烤馒头。

孟昭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听着耳边的风声，她问：“怎么不找家客栈？”

“没客栈。”楚烨还记着白天的事，他觉得孟昭过于心狠手辣了，说话就有些冲，“这儿荒郊野外的，连户人家都没有。”

孟昭本来是坐在楚烨对面的，这会儿往楚烨这边挪了挪。

楚烨没注意，觉得馒头烤得差不多了就递给了孟昭，却见孟昭都快坐到火里去了。

他赶紧把人拉了过来，问道：“你干嘛？再往前火都要烧着你了！”

孟昭坐在那儿不动，身子显得十分僵硬。

楚烨觉得孟昭今天晚上怪怪的……不是，从昨晚眼睛看不见以后，孟昭就怪怪的。

把馒头塞到了孟昭手里，楚烨左思右想，终于以为猜透了孟昭的心思，想着对方是伤患，便还是安慰道：“没事，到长夜门就好了，慕容一定能把你的眼睛治好。再说了，我不是还在这儿吗？不会有事的。”

孟昭心不在焉地撕着馒头吃，眉心一直蹙着，眼睛上的绢带被火光映成了明黄色。

忽然间，她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喊道：“蛇！”

楚烨往四周看了一眼，没看到蛇，又把目光移到了孟昭的身上，“你怕蛇啊？人都敢杀，蛇有什么……”

孟昭的鬓边流了汗，汗又顺着脸颊流到线条完美的下颌，人不停地往后退，脚眼看着就要踩进火里去。

这副模样忧惧至极，跟她白天抽人魂魄的时候半点不像。

楚烨刚刚还觉得孟昭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下手又那么狠，怕蛇真是再滑稽不过。

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就连挤兑孟昭的话也哽在了喉咙里。

“没有蛇。”他把人拉回来，让孟昭在自己旁边坐着，按住孟昭瑟瑟发抖的肩，“没有，我看着呢。”

孟昭往楚烨那边靠了一点，颤声道：“有、有声音……”

像是蛇在地上爬的声音，又像是吐信子的声音。

噩梦一样的声音！

楚烨往旁边仔细一看，果然见不远处有一条蛇正在地上蜿蜒前行，火光映在它的鳞片上，狡黠又诡异，信子丝丝地吐出来，煞是骇人。

孟昭看不见。

可正因为看不见，才更觉得可怕。

“楚、楚烨……有蛇……”她低声道。

她从来不是脆弱的人，从七岁以后，她就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

在幽冥界那么多年，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弱点。

可是这个晚上，她抓着楚烨的袖子，直白又强烈地表现出自己的恐惧。

楚烨心里不免动容。

罢了，到底是个姑娘家，楚烨想。

他五指聚拢，用灵力凝出一把匕首猛地掷了过去，他看得准，匕首刺在了蛇的头部。

蛇被钉在原地，原本弯曲着的身体慢慢变直了。

楚烨轻声对孟昭道：“没有蛇，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孟昭又侧耳听了一会儿，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

楚烨就坐在她身边，她害怕，所以离得楚烨很近，也因为这样，楚烨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曾经楚烨以为，孟昭什么都不怕。

她修为那么高，什么毒对她都没用。能修到万毒不倾的人，除了孟昭，他还不知道第二个。

可是原来孟昭也有怕的东西，她怕蛇……她居然怕蛇，那种小东西。

连面对叶凛这样的魔君，孟昭都能提剑就上，可她居然怕蛇。

不过也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心无畏的人，人都有弱点，孟昭也不例外。

虽然觉得不厚道，但是楚烨心里却在窃喜着：他知道了孟昭的弱点，别人都不知道——他猜的，孟昭平时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人。

只有他知道。

越想越觉得高兴，楚烨甚至有点儿忘形，问道：“所以你昨晚害怕，是因为……”

“闭嘴！”孟昭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低喝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楚烨知道了，孟昭虽然怕，但是不愿意承认。

夜深了，楚烨本来想让孟昭去马车上睡，孟昭不干，就要睡在火堆旁边。

她要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儿安全感。

楚烨劝不住她，只能多找了些干柴，把火堆烧得更加旺。

他一边用树枝拨着火堆，一边为孟昭觉得难过——修炼的人耳力都不差，就算眼睛看不见了，凭着动静，凝匕首暗器也好，召剑也好，一两条蛇总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刚刚孟昭却直接毫无形象地跳了起来。

那必定是害怕到连用法术都忘记了——那种恐惧是刻入骨血的。

孟昭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怕蛇？

今天晚上星斗满天，月色甚好，楚烨看着不远处翩翩飞舞的萤火虫，听着草丛里虫子的鸣叫声，脑子里想的都是孟昭。

无意间回头的时候，他发现睡着的孟昭缩成了一团。

刚睡着的时候孟昭身体还算舒展，可是睡得越熟，她就把自己抱得越紧，缩得越小。

她出了很多汗，把绢带都浸湿了，脸色苍白，嘴唇翕动着，像是做了噩梦，在说梦话。

楚烨靠过去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可刚刚靠近，孟昭突然坐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抵在他的咽喉处，嗓音几乎是嘶哑的，带着十成的防备和杀气：“谁？！”

“是我。”楚烨出了声，见孟昭微微怔住了一瞬，随后变得茫然，又过了片刻，好像终于放松下来了，他才把孟昭手里的扇子拿了过来，打开给她扇风，又问，“做梦了？”

孟昭盘腿坐着，嘴唇抿得死紧。

她梦到身边全是蛇，杀都杀不尽，一条又一条地缠在她身上，咬在她身上，好疼。

好半晌，孟昭才开口：“别告诉别人。”

楚烨没反应过来：“啊？”

孟昭咽了口唾沫，脸色苍白，“我怕蛇，别告诉其他人。”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弱点，若是知道了……

“我会灭口的。”孟昭最后道。

知道她弱点的人，都得死。

死了她才安全。

楚烨沉吟了片刻，“我呢？”

他问：“你会灭我的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