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一天,杰出校友江边先生要在母校“做贼”。
他试图给周邮发微信、打语音,但约莫是形式太严峻,周公子已经到了必须禁言掩藏的地步,所以一个回音都没给他。
江边:“……”
怎么弄得跟早恋小情侣偷偷约会似的?
还好周邮离得并不远,也没躲到亭子角那些弯弯绕绕的地方,江边看着逐步接近重合的图标,头一抬,发现原来到了小报告厅。
还真有可能是那天说话的时候丢了东西。
上回到此,他还揣着满怀的求而不得,内里虽已打定主意要把人追回来,却还存着无法忽略的芥蒂。
今天重临故地,唯一的掣肘业已消除,倒称得上是心想事成的“及第后”了。
栾树叶随风起,江边心下微动,一时望着小报告厅的台阶出了神,从旁却忽地跳出来一个人,占据了视线的中心。
周邮戴着个花里胡哨的帽子,背着手跃上了台阶,一面闪亮登场,一面灿烂地朝“观众”行了个王子礼。
笑容温暖,眉目清秀,漂亮得不似真人。
只是舞台中心没选好——清晨的台阶上还有未褪的夜霜,他没留神脚下一滑。
“哎哟喂。”
周邮像折了一半翅膀的蝴蝶似的扑棱了两下刚站稳,江边的手已经扶了上来。
“你慢点儿。”
“啧,你站过去点儿,怕什么,我可是滑板少年,就算脚下再多四个轮子也摔不着的知不知道?……站过去呀!”
江边猜到他神神秘秘的,估计是有话要说,便依言退了两步。
他问:“你大清早的是要策划哪一出?”
“咳咳,”周邮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郑重地宣告道,“那当然是,表白啊。”
面前的人挑着眉作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挑衅和羞涩杂糅,可爱得人心尖发颤。
——即便直觉提前给出答案,江边还是被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轰得心神激荡。
他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连忙掩唇垂眸,调整好表情才重新抬起头。
“你怎么抢了我的活?”他眯眼装出审视的模样,不满道。
“那过时不候,我又着急谈恋爱,总不能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仪式感该有还是要有的么。”周邮嘻嘻哈哈地撒娇,把主动权往自己这儿带。
“下面我要正式开始表白了!请理实1班的江边同学做好准备!”他理理衣襟,一边播放表白音乐,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藏在身后的花拿了出来。
“铛铛!~!”
江边看到了一株绛红色的马蹄莲。
皮革质地赋予象征欲望的花以永恒不朽的生命,瓷做的蕊却绽放出脆弱的生机,鲜红淬染其上,仿佛血丝缭绕——坚韧的外表包裹的是艳丽炽热的内里,仿若骑士身穿铠甲坚不可摧,只在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针一线绣下心上人的名字。
“这个是展览的伴手礼,‘送给心上人的爱神之箭’,特邀模特专供的限定,全世界只此一朵。”周邮扬起下巴自信宣告,介绍完蹦下了台阶,一下子蹦到了江边跟前。
他眼尾漾起波纹,长长的眼睫垂下,尾端在泪痣上一颤一颤的,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江边同学,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每次在操场上看到你的身影,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周邮亮晶晶的眼弯了弯,学着高中生讲暧昧情话,促狭的样子像个叼着小鱼趾高气昂的猫。
江边却没能准许他把这胡言乱语说完,直接倾身过去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周邮瞬间慌张起来,忍不住四下乱瞟。
“哇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可是要被抓早恋的!”
“不管,被表白的是我,”江边扬起眉,呼吸微乱,语气却堂皇,“现在罚你重说。”
“好吧,刚才是彩排,”周邮撇撇嘴,得意忘形地摇了摇,然后再次端正了神色,“下面才是正式版本。”
江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咚咚,咚咚,战鼓似的,好像要破膛而出。
“江边……”周邮也紧张起来,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嗓子也开始发干。
——真奇怪,明明情侣之间能做的所有事情他们都做过了,轮到说一句简单的“喜欢”却格外艰难了起来。
好像那四个字是什么了不起的诅咒,一旦说出口,彼此的印堂就会被烙下终身的印迹,此生再也不能消除。
掩在衣摆下的一只手拼命攥了攥,指甲陷进皮肉里,勉强换来了片刻平静。
周邮轻轻呼出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江边的眼睛。
“我喜欢你,江边,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啊?”
从未有过的巨大欣喜霎时占据了整个脑海,心脏仿佛要化身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出身体,江边定定地凝视着周邮逐渐泛起红晕的脸,呼吸一阵阵灼热发烫。
“当然要,你早该问了。”
他一把接过了花,心跳声愈演愈烈,震得耳膜发痛。
江边真有些不敢相信,明明都这么久了,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了,听到这些“关键字”还是会触发山呼海啸般的悸动。
——原来不管长到多大,面对喜欢的人的真情表白,都还是会无法抑制地肾上腺素飙升,幸福到窒息晕眩。
他满足地笑起来,完全不受控制,周邮一见他笑,也开始笑。
他们对视着,越看对方的样子越傻,于是笑意传染,如春风吹过桃花树,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许多年前,他们破冰的那个晚自习,也是这么不讲逻辑的开始,两个人不约而同乐到了一起去,再然后一笑泯恩仇,从此牵牵绊绊,彼此的缘分犹如坚韧的藕丝,拉到极致的远,成了放到显微镜下也瞧不见的细,却还是能顺着心意,一点点地接回那段断掉的牵挂。
——周邮是玉做的身,藕做的心,身体碎掉了,心还在江边那儿藕断丝连。
他笑着揩掉眼角溢出的泪水,仅用目光缠绵地描摹着江边笑红的眼,一瞬间情之所至,又补了一句:“谢谢你和我谈恋爱。”
其实他想说的是,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等我,谢谢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把我留在你身边。
周邮吸了下鼻涕,眨了眨眼睛把不适宜的眼泪逼回去,又往江边那儿凑了凑。他的双手先是围住新晋男朋友细窄坚韧的腰,再慢慢收紧,然后一点一点垂头埋到了人的肩窝处。
“江学委这么优秀,我太没安全感了,能不能亲一下盖个不反悔的章啊?”他问。
江边笑得胸腔都在颤。
“你这样我怎么亲?”
他牵起周邮的手,反客为主引着人轻扫他自己的下巴,周邮像被人在心口处挠了一下,浑身都痒起来想缩回去,倒叫江边十指相扣牵得更牢固,还刚好抬起了半边脸——他男朋友眼疾手快,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
然后是眼角、眉骨、鼻子……一路吻到柔软潮润的嘴唇。
周邮的雀跃淹没在唇舌的纠缠里,皮肤露出的地方快比定情的马蹄莲还要潮红。
但他们还记得这儿是学校,四处都是监控。
只亲了一会儿就分开了。
周邮陷在亲吻里的时候投入得紧,哼哼唧唧的,一抽身出来立马又羞赧起来,低头盯着地面被江边牵着往外走,嘴巴里不停嘀咕道:“你说会不会被值班室的老师从监控看到,然后在全校逮人啊?”
“那估计难,只能上校史室捞人了。”江边笑他,“大早上跑出来,早饭也不吃,手这么凉。”
“你不知道我这一早上为了表白大计跑了多少地方。”周邮疾走两步和他并肩,挤挤眼睛,嘚瑟道,“还有惊喜呢,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料事如神的江边第二次被惊喜砸中的时候,险些撞上来上班的老吴。
周邮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门卫叔叔在校门没开时就把他放进去了,还替他守着一大捧花。
“东西找到啦?”见到两人,门卫叔叔端着茶杯溜达了过来。
周邮贴着江边走,牵着的手藏在蓬松的羽绒服下摆,真有种早恋的慌张,脸上还是阳光灿烂地笑:“找到了!”
“那就好,记得把花带着,早点送出去!不然花蔫了就不好了。”
“哎好嘞!”
周邮应完,小跑进了门卫室内间,再出来时怀里捧了一大束玫瑰。
花朵鲜艳欲滴,一看就是一早去买的,还缀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江边对上捧花的人,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声问:“你买花的时候人家有没有问你是送给谁的?”
周邮诚实作答:“问了啊。”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送给男朋友啊。”周邮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笑。
俩人并肩走出校门,花已经到了江边的怀里。
他低头端详着,看见一张小纸片压在娇嫩的花瓣里,便问:“你还写了卡片?”
“是啊是啊,你快看看!”
周邮跳到他面前去,期待地怂恿道:“我想了一晚上的情诗!简洁直白,又爱意深厚!”
江边哑然失笑,将花束转了个角度,白色小卡正对向他。
磨砂纹路的卡片上是周邮潇洒不羁的字迹,每个字的落点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顿笔,透出主人书写时的珍视。
花朵上的水珠将字的落款氲湿了一角,江边把它从卡片夹上取下,见上面写着:
“星星像星星,
月亮像月亮。
我像我,
我是我。
我也是你。
是你的我。”
落款:肇事者周邮。
江边默念完,把卡片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刚要抬头说点什么,突然遭身边人一拽。
周邮牵起他的手转身就跑:“我靠!老吴?!他怎么这么早来啊!!才六点多!!”
花朵的香气被风裹挟而起,肆意妄为地扑上鼻尖。两道身影步履不停地往校门一侧奔去,梧桐树影宛如一帧帧胶片,依次定格下翩飞的衣角、扬起的发梢和恣意的身姿。
花瓣抖落了几片洒在路面,江边一步步踏过,望见前方太阳正逐渐升起,在远方雾气渐消的山影后,缓缓的,将晨光洒在奔跑的他们身上。
他忽然涌起磅礴的喜悦,隔着娇艳的花,前方的周邮边跑边回头朝他笑起来,鲜衣怒马的少年轮廓,一如当年初见。
不远处,老吴推着车进门,朝两道身影眯了眯眼,顿了下,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