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仪疏似笑非笑,仍然托腮,把脆弱的脖颈展露在她眼前。
张潇自知做的那些事无法见人,罄竹难书,此刻眼看即将暴露,心里反而是豁出去的麻木,微笑着接了那句“结发夫妻”的茬:“池姐真是有做渣女的天赋,说走就走了,还说什么结发不结发的,以后分居两地,事实婚姻破裂……再过上三十天冷静期,离就离!”
说话间,轻轻直起身,然而纠缠着的触须却像拔河牵绳,不肯撒手,她跌回沙发,胳膊撑在池仪疏两侧,距离反而比之前更近了。
池仪疏笑着说:“都是我不好,刚刚非要把头发搓一起,你慢着点解开。”
张潇低着头扯着头发后面纠缠的触须,两人头发虽长,牵在一起的却是后脑勺的头发,因而一绕一卷,头发牵着人,缠裹在一块儿,张潇胳膊撑不住,只好坐更近,几乎坐在池仪疏大腿上了。
池仪疏就撑着脸歪头,看她额头沁出汗珠地撕扯触须。
眼皮耷拉下来:“上次给我吹头发的时候,你没有见到我后脑勺的东西吗?”
张潇喉头微动:“你摘了我的眼镜……我看不清……池姐之前自己就看过了吗?喔……所以公鸡……哦!我听说过的,公鸡血辟邪,原来是这样。”
张潇十指也算灵活,然而那些触须仿佛有自我意识,她越想解开,那无数细密的触须就越发勾结在一起,有些大胆的触须还伸开头部去搔她手心,她心烦意乱,力气不免加重,池仪疏闷哼一声,张潇吓得松开手:“对不起,池姐,要不我去剪开……”
她还没说完,池仪疏一直空着的那只手从她手臂下伸到她肩后,半搂半抱地从后面拍拍她以示宽慰,那一只托着脸的胳膊也松开了,从肩膀之上,环着脖子轻轻抱住了她。
张潇恍惚间怀疑是自己的念头在控制池仪疏做出她一直想做而未能做的事,梳理着心里的念头不敢造次,前上司的手收紧,张潇实打实地跌进女人柔软的怀抱中。
“着急解开干什么?”池仪疏说。
张潇眼神一动,像平时处理池仪疏的话那样运转起来,心脏与大脑一起噼里啪啦作响,恍若专门为池仪疏定制的深度思考AI,虔诚体会池仪疏的用意。
还没说什么,外套里伸进来一只手,把她掖进裤腰的打底衫扯了出来。
那只手握在她胸口上,耳边传来揶揄的笑:“又是这样。”
继续分析,处理,大脑运转中,服务器掉线,张潇凭借本能转脸看池仪疏,池仪疏目光冰冷,话音却带着一贯的笑:“你喜欢来我家时不穿内衣。或者……你喜欢把我的穿走,再放回来。”
思维在深度思考的深渊里迷路了,服务器无限离线,大脑的白板上空荡荡,上面画着个大大的省略号。
东窗事发,张潇失去思考,体会到了反派被揭破阴谋就失态降智的合理性。羞耻被揭开的那一刻,所有意识都调动起来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然而五脏六腑都充血,全功率运转,像水烧开之前的细密气泡在锅底缓缓升起,身体加温,肾上腺素试图来挽回这场危机。
“这里也不穿吗?”那只揭开真相的手试图向下游走,再一次扯掉她最后的遮羞布,张潇心里不理智地想,全完了,但她还有一个本领。
她可以控制池仪疏,她可以让池仪疏闭嘴,可是她无法把已有的念头塞回池仪疏的脑海深处。
杀人灭口。她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大字。
她连让池仪疏自杀这件事都做得到,她可以控制池仪疏做这件事……一切都非常合理,之前的事也没办法想到自己身上。
是诅咒啊,为什么自己会拥有这种诡异的能力,为什么身上长着诡异的触须?她从未了解过玄学相关,是谁在捉弄她?
张潇试图把破碎的念头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杀念,她试图控制池仪疏放过自己,让自己离开,远离案发现场,然后她要控制池仪疏……不,她在做什么,张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崇拜池仪疏,她那么惦念着池仪疏,她忠诚,可靠,即便做出变本加厉的变态的事情,她也没有真的伤害过池仪疏本人啊,池仪疏的生活习惯那么糟糕,根本发现不了……一定就是因为这触须的事情……
她已经伤害过池仪疏了。
但触须,触须才是罪魁祸首,有人做局离间她和池仪疏。张潇想起自己的来意,她想一一阐明。
池仪疏的手已经滑过拉链,她听见金属链齿划开的声响。
“池姐……”
在这前所未有的紧密依偎中,池仪疏离她从未那么遥远。
算了,都毁掉好了,一切都完了,既然到了这份上。
“哎呀,穿了,怎么回事啊?我似乎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池仪疏玩味地低着头端详一眼,指尖勾起一边,“还给我?”
“池姐,”张潇的头压得很低,耳朵通红,语气却隐含威胁,“你别逼我。”
“‘你别逼我’,”池仪疏意味深长地复述一遍,“你要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吗——啊——”
下巴上的痛感无比确凿地传递过来,张潇的呼吸濡湿,试探一瞬,在她没回过神的时候吞上嘴唇,张潇自己也愣了一下,有长达一秒的暂停,随之就失去理智。
曾经的下属没有经验,显然并不善于接吻,发抖而用力地吮咬,不得章法,两手却死死钳住她,怕她挣脱,或者上来掴一巴掌。
池仪疏以一种刻薄的冷静看待张潇,张潇颤抖得厉害,像是肾上腺素飙升之后要和对方杀个鱼死网破,用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像一个被欺负久了的老实人决定拿着刀把别人全家都宰了的那个瞬间,绝望而没有后路。
她歪过头,避开那令人无法喘息的攻势,然而两只手郑重而蛮横地掰过她的脸继续下去,池仪疏狠狠咬了对方一口,对方吃痛松了一刹那,又要纠缠过来。
她抬起来手,抽了张潇一巴掌。
眼镜歪在一边,张潇不住地重重呼吸,胸口起伏得格外急促,脸上的表情并非情动的暧昧,而近乎一种悲哀的愤怒。
池仪疏又抬起头,张潇直挺挺地转过脸,做好了迎她第二个巴掌的准备,咬着牙低声笑:“我完了,我们一切都完了……我……我去死,我做得到……”
她只是伸手摘掉了张潇的眼镜,丢在茶几上。
啪嗒一声脆响,眼镜在茶几上滑了一下才停住,无助地立着。
张潇仍然发抖,舌尖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眼神从那莫名的愤怒到一种绝望的凄楚,转过脸去了。两人扯在一起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开了,两丛扭曲的触须无望地在空气中挥舞,无限伸展,却触碰不到彼此。
“对不起,池姐。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各种意义上。”
“我会去接受惩罚,但触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长这种东西……或许有人要害你,或许……我不知道……我太忘形了,我以为这是一种……能力……我不知道,谁给我的……能力。”
张潇不看她,歪着头看房间角落放着的龟背竹,不住吞咽着嗓子里溢出的哽咽声,最后以一声长长的吸气为结束,转过正脸,给她露出一个体面的笑……气息就散了。
“你知道我是你上司,对吧。”
“你教了我很多。”张潇又垂下头。
“我也没有对不起你的事情吧?”池仪疏低头看看十指,一会儿看正面一会儿看侧面,把张潇的神情晾在一边。
“没有……你一直,对我很好……太好,你对我,真的很好。”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拒绝了你?”
“没有。”
“那我有在和其他人的什么相处里做得不好,让你心里怨恨我呢?”池仪疏终于抬起脸,掰过张潇的脸让她抬头,眼神相对,张潇沉默了。
“所以你怨恨我。”池仪疏说。
“我……不恨。”
“为什么你要我死?”
“我只是……”张潇继续沉默下去。
“我是你的阻碍?在什么领域里挡了你的路?”池仪疏的语气很平静,忽视两人过于近的距离与亲密的姿势,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平静的办公室对话的态度。
“没有。”
“我在工作或者生活中某些行事准则你不认可?”
“没有……”张潇张张口,自嘲地笑了,“没有,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妄想太多,做事阴暗,又没有勇气。”
“你喜欢我。”
“我……觉得……”
“嗯?”
“比‘喜欢’要多很多。”
“那为什么不说呢?要把自己逼疯。”
“我只需要远远仰望着你就好了,我没有……别的……想法。”
“你怕我拒绝?”
摇头。
“你怕我对你有偏见?”
摇头。
“为什么呢?”池仪疏长长叹一口气,从睡袍里扯出一张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对着张潇看了又看,把纸钱揉皱扔在垃圾桶里,收拢双腿,“还是说你觉得我是直女,你怕投入感情最后收场难看……”
“不是的!”张潇几乎是哀求一般叫嚷起来,绝望地扯住了衣领,把脸埋在衣领里,重重地跪了下去。
“崇拜你的人很多……我不配。”
“什……”
“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