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人来得很齐,服务员进进出出,飘满了饭菜的香气。
叶清一动了动,难得夸赞道:“咦,这里的厨师水平不错?不,应该是食材好,基本没什么污染。”
叶清一对食物向来挑剔,除了极个别情况,根本不会动非云浥川处理的事物,能被他夸,可见东西确实是好。
云浥川转换话题也很自然,笑道:“真有这么好,那你可得替我多吃点,不能浪费了经费。莫非源溪的大师傅也有龙气?这你可就有口福了。”
“扯。”叶清一鼻尖抽动,反驳道,“怎么你觉得龙气是大白菜,还是你想断了契约?这种心思你有都不要有……不对,你不打算吃饭要成仙了啊,还我替你多吃。”
云浥川两根手指蹭了蹭他光滑湿润的尾巴:“别闹,没有,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只是我今天胃口不太好,你多吃点能快点恢复状态,想想夫诸,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不还是你与我说的?”
叶清一眯着眼拍掉云浥川的尾巴:“……别乱摸!我吃还不行么,夫诸,夫诸……唉!咦,这又上了什么,好香啊。”
一阵幽香飘进餐厅,即使混在饭菜里也显得鹤立鸡群,叶清一立刻转移话题。他会说他嫉妒么,夫诸体内的污染一清除立刻就能化出人身道体,他醒了也好几个月了,还是这副幼生期的死样子!
餐厅临水而建,四面通风,晚风从湖面吹来,幽香顿时盈满整个空间。
埋头玩手机的杨媛媛被也被这香气勾起,正巧见他们一起进来,笑吟吟道:“愣着做什么,进来呀,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确实是香,好特殊的味道!”
王姑娘笑嘻嘻地趴上她肩头,道:“这么特殊的味道主任你怎么能闻不出来呀?是浮川龙碧呀!好不好闻?我好不容易从我爹妈那薅出来的呢!”
云浥川便笑道:“不仅是龙碧,还是核心产区的顶级明前茶,王姑娘,你这一杯茶我可要喝不起了!”
顶级龙碧价比黄金,服务生只是端进来了这么两壶就已满室生香,确实可见其不凡,贵得很有道理。他们一人分了一盏茶,一盏就得差不多小一千。
王姑娘瘪瘪嘴:“这也没多少……爹妈不会和我计较的,去外面专卖店里买和从我这直接拿当然是两个价了!”
云浥川也没有要扫她兴的意思,找了位置坐下,皱着眉抿了一口浅碧茶水。
叶清一也分了一盏,当然,源溪的服务人员是不知道的,他们只会奇怪为什么喝茶还要给茶杯放根吸管,谁喝茶用吸管啊!
叶清一简直要笑疯了,见服务员都走了才爬出来,一指弹开多此一举的赘物,茶杯凌空斜下,茶水便不偏不倚落进他口中。茶香霎时盈满唇齿,鲜爽幽冽,香气并不浓烈,清雅怡人却无所不在。入口微苦,但不收敛,咽下后便自喉中逐渐生出一点甘甜,令人神清气爽。
“果然好茶……嗯?”叶清一咂摸几口,看云浥川眉头拧得死紧,问道,“你不喜欢?”
叶清一即使不是很懂茶也能品出龙碧茶的妙处,回味无穷又灵气十足,云浥川是好茶之人,不该露出这样的神情。
声音很小,怕被王姑娘听见。
云浥川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心里回道:【是我的问题,顶级龙碧茶,我总能喝出血腥味,却又说不上来。】
见没人注意自己这里,他直接一口闷下剩下的茶水,牛嚼牡丹,低声道:“……不过总不好浪费,之后再有,找借口推辞就是。”
【血腥味?】叶清一几乎要怀疑自己味觉失灵,【哪有血腥味?】
云浥川:【说了是我的问题……你倒是怀疑起自己来了。】
【嗯……】叶清一又慢慢抿了一口,沉吟不语。
杨媛媛捧着茶杯满脸享受,目光无意中扫过云浥川的茶杯,凑过来问:“云先生今天怎么回事?睡了一下午不舒服吗,哎我再去给你倒茶清醒一下……诶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云浥川之前睡醒时只是有点发烧,现在一杯茶下肚,也没怎么吃东西,整张脸却红起来了,连带眼神似乎也多了些迷蒙水光。
“咳……没事,兴许是热的。”云浥川笑了笑,“也可能是有点中暑,休息片刻也就没事了。”
说着还夹了一筷子凉拌芝麻海藻,道:“茶就不必了,晚上喝多了不好睡觉,我还是吃点凉菜吧,主任您自便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杨媛媛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狐疑地又看了几眼云浥川飘起两片绯红的脸颊:“你可得保重身体,我就不打扰你的兴趣了,如果真哪里不舒服就直接打内线电话,源溪各方面准备做得都还不错的,总不会给你少了东西。”
云浥川坐得笔直,面上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多谢,真的没事……芝麻海藻做的不错,我记得主任你是喜欢吃海藻的,再不吃可就要清盘了。”
杨媛媛的注意果然被引开了,出筷迅如疾风:“等等等等,给我留两筷子……算了!再上一盘。”
叶清一嘴里含了一口茶,整只鲵缠上他颈窝压着他输送灵气,骂道:【为了这点面子你要死啊!病了还嘴硬,我看您可真是全身上下都烧成灰就剩张嘴还在这说话!倔不死你!】
【疗休养是大家出来玩,我一个人病了说出去玩也玩不尽兴,何必说呢……】他闭上使用过度的双眼,又轻轻咳嗽一声,“餐厅真热,陪我出去走一会儿吧。”
餐厅临水而建,本质上就是一处水榭,从南门进来北门出去,直接就是浮川水面。
源溪修庄园时做得还是很用心的,餐厅北门是蜿蜒曲折的水上连廊,尽头修了一座凉亭,景色开阔,浮川水后的灵武山一览无余。夏日晚风吹来,比安南清爽许多,也算清幽宜人。
夕阳一点点落下,云浥川也不想走远,就随意找了一处连廊扶手靠着,低声和叶清一说话:“这浮川水倒是清凉,你要不要下去泡一泡?我想赵老板应该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叶清一没回答。
“怎么,不喜欢么,我出门可没带鱼缸,你要是嫌弃浮川水的话,那回了客房就只能泡浴缸了,你不是最讨厌那东西?”
叶清一还没彻底摸清楚人类世界各种新发明的用法时,曾无意间误入浴缸——然后差点被放水的浴缸口吸走,心理阴影十分严重,有得选时绝对碰都不碰浴室的各项用品。
“你听,风里有声音……”叶清一不说话,他就自顾自道,“灵武山……”
“大爷,你真是我大爷,都病了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叶清一终于舍得开了金口,一口吐出些什么,居高临下斜睨云浥川:“你的舌头是什么做的,牛逼,饕餮都没你会吃,你是这个。”
“嗯?怎么?”云浥川睁眼,好巧不巧看见叶清一向浮川水中吐“口水”,脸色又红又白,“让你下去洗澡,可没让你污染环境啊?”
“呸,小爷我干净的很,这一口是龙碧茶,我一直没咽下去。”叶清一道,“刚没来得及理你呢,你说茶里有血腥味,我仔细抿了抿还真给我抿出一点来了,你真的是这个,下次有机会应该让你和饕餮聊聊。”
“我没仔细尝过。”云浥川没问叶清一是怎么喝出来的,又闭上了眼,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疲倦,“有机会一定,有机会一定。”
“无趣又死要面子的男人。”叶清一翻个白眼,语气有些寂寥,“我味觉确实没你灵敏,但是你知道我喝出了什么来?”
“什么?”
“山主大人。”
云浥川睁眼了,搓了搓叶清一十分柔软好捏的面皮,笑道:“这玩笑可不兴开。”
叶清一说山主大人,只会是指云浥川在梦里见过、已经被人抽去龙骨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青漪山主。
“谁和你开玩笑。”叶清一一巴掌拍掉他不安分的手,“我和山主大人相识那么多年,一开始没品出来是我五感倒退,可绝对不会有错,龙碧茶上有山主大人的气息,不浓,但是很精纯——别看了,龙气当然不会有你那么精纯,但已经很难得了。血腥味就是山主大人的龙血,你之所以能喝出来……我想想,应该也不完全是味觉灵敏,可能也是因为你有龙气,与山主大人同出一源,同类相吸吧。”
叶清一可能不靠谱,但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云浥川低垂双眸,说:“你的意思,便是这浮川龙碧是在青漪山主的血肉上生长的?还是青漪山主血肉散落此地,才滋养出这一地灵秀?”
“我怎么知道。”叶清一又翻一个白眼,深觉自己醒来这几个月,翻的白眼比过往几千年加起来都多,“我还想知道是谁杀了山主大人呢?你的画技很不错,可我真记不起有哪位大能有这本事要来开山断海——你梦到的那个指向性又不清不楚,剑为君子器,你知道用剑的我能给你一口气数出多少吗,连我化成人身道体都能给你比划两招。”
云浥川又闭上了眼,似乎疲惫到了极点,说道:“我睡了一下午,你知道我又梦见什么了?”
“不知道没兴趣不想猜。”叶清一一气呵成,“……和山主大人有关的除外。”
云浥川低笑:“那看来你不想听也得听了,我梦见你来喊我,我被魇住动弹不得,你成了青衫人的样子说我多管闲事,要杀了我,我心里还有个声音让我放弃挣扎……还好你来了。”
他的嗓音因发烧而显得低哑,如晚风吹过山林:“还好你来了。”
叶清一:“!”
一捧水从他头上流下,顺着脸颊没入领口,叶清一毫不愧疚地说:“我看你是热昏头了,发烧了就该降降温,关我什么事,换个人来叫你不也一样?年轻人,话不要睡得太暧昧……还是来说说魇住你的东西吧。”
还好现在是夏天,水干得也快,云浥川抹了抹淌下的水珠,挑眉道:“睡眠瘫痪罢了,梦就是梦,不需在意太多。嗯,说这是梦倒也不合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产生的幻觉吧。”
虽然这幻觉可让人够难受的,他醒了,心跳快得仿佛随时会炸开。
“云浥川,你说话真搞笑,我看你去当说书先生也够了。”叶清一像是吃了枪药,反唇相讥,“你在特保局几年了?三年,四年?这种指向性明显的梦你觉得只是自己的幻觉,是不是想笑死我好解除契约。”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我今天和你说明白,解除契约这事你想都不要想!”叶清一虚空索敌了一通,才道,“你被魇住,只是做梦这种鬼话我是不信的,但你房间里也没有魇妖的气息,小妖遇到龙气就该吓得不敢接近了……你要是还睡不好,回去我就找找有没有梦。不过我倾向是同源相吸,山主大人气息影响下的正常反应,但是……”
说来说去,心下还是不安,云浥川不说话,任凭叶清一自己发散思维。
梦中的经历过于深刻,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汗流浃背,动弹不得。
那人说自己“自觉无所不能,慈悲襟怀可容天下万物”,说的怕不是自己吧?那人是谁,其实已经一目了然,自然是死透了的青漪山主。
莫非是叶清一所谓的同源气息,让那一举一动可搅动风云的大妖也认错了人?
想到这里,云浥川失笑,若是这样,那所谓大妖也不过如此,甚至惹人发笑了。
那边叶清一“但是”了半天,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我们手里还有山主大人的灵骨,到底怎么回事,试一试也就清楚了!”
小洞天好就好在,他想要什么,一抽手也就是了,还不用担心安检问题。说罢,他就抽出一组六根按照龙骨阵摆放的脊骨,脊骨上已生满了夺目耀眼的红芒,殷红如傍晚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