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秦知归方才明白,人在极度恐惧中竟是叫不出声来的,黑衣人如鬼魅逼近,秦知归半张着嘴无法出声,全身的汗毛猛然竖起,背脊上的冷汗只一瞬间便迸发了出来。
“唔!”
黑衣人没给秦知归丝毫反应的机会,手掌包裹着无味的手帕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求生的本能让秦知归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她发疯般抓挠着黑衣人的手臂,想要将其拉开,指甲在皮肉上划出血痕,可那手臂纹丝不动,火烧般的窒息感却从鼻腔直窜到了天灵盖,不过瞬时,秦知归的意识便模糊了起来。
双臂无力地垂了下去,黑衣人另一只手利落的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刃,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出一道寒芒,冰凉的刀刃触及喉间,生理的恐惧使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秦知归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眼看向那黑衣人,恐惧又无措,只想哀求他放过自己,可黑衣人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别怕,很快的。”沙哑的声音入耳,像一条毒蛇般冰冷渗人。
手掌缓缓上移,黑暗瞬间吞噬了秦知归的视线,只觉得咽喉处的皮肤被什么东西划过,无力感越来越强,一股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自脖颈处涌出,浸湿了整个前胸,秦知归想睁开眼睛,可无力的睫毛只是在那人掌心中颤了颤,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死了?”冷漠的声音响起,方才还在呼唤自己的声音,此刻终于出现,这是秦知归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三年姻缘,这声音,她怎会认错?
“夫君……为何要杀我?”
双手覆上心口,回忆刺破了秦知归的心脏苦痛难捱,此刻的她像极了溺水之人,掐着心口无法呼吸,她不解,顾成渊为何要设下这一局,诱她入绝境?
“夫人!夫人!”
王婶进屋送药,便见女子瘫坐在床,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红色内衫,喉头中压抑不住的溢出了悲鸣,那些难以言表的痛苦与困惑像无形的重压,压得秦知归几乎窒息。
“夫人,快醒醒!”
背上传来被拍打的痛意,秦知归眸色一滞,在王婶急切的呼唤声下抽离了出来,此刻发生的一切不知到底是坠入了虚幻还是现实,秦知归抬手往颈上摸了摸,指腹触及之处细腻柔滑,并没有被利刃割开的痕迹,难道一切都是梦吗?
抬起的手臂堪堪僵在了半空。
“嬷嬷……我昏睡了多久?”
秦知归声音微弱,几乎被压成了一声呜咽,那种濒死的感觉还在心头萦绕不去,她定定地望向这个陌生嬷嬷,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回夫人的话,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王婶闻言如实作答,就是一个时辰前,夫人浑身湿透的被季青临抱了回来,昏睡到现在。
“统共就一个时辰吗?”秦知归攥住了王婶的袖口,有些颤抖的开口问道:“那如今是兴元几年?”
王婶闻言倒退半步,看着新夫人那血色尽褪的脸,有些诧异的回答道:“是...是兴元二十五年了。”
“兴元二十五年...怎会?”记忆中的千秋节分明是在兴元二十年夏,与此同时,秦知归的视线又落回了自己那双抓着被褥的手上,一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浮上了心间。
“嬷嬷,快将镜子拿来。”
认知上巨大的颠覆像是海中掀起的滔天巨浪,马上就要吞噬掉她这一叶孤舟。
王婶闻言连忙走到桌边,拾了一小方铜镜递到秦知归手上,秦知归深深吸了口气,才敢将那铜镜置于自己面前。
“柳叶眉,桃花眼...”
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庞,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又那么陌生,握镜的手颤了颤,只听得“啪”的一声,铜镜顺着床畔跌落在了地上,秦知归心底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随着铜镜落地的声音,断了。
“我...是谁?”
秦知归喃喃自问道,镜中人面孔虽与她本身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可瞧着不过是个刚过了碧玉年华的青涩模样,秦知归按着额角,脑中思绪纷杂,若不是做梦,现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魂魄,重生在了另一个女子身上。
“夫人,夫人?”王婶见秦知归脸色难看得紧,生怕再出什么差错,急急又去将季青临请了回来。
再次折返的季青临周身酒气更浓,一双眼中也染了醉意,他迟缓的看向蜷缩在床角的秦知归不悦道:“夫人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触霉头?”那眸子半开半阖的打量着她,毫不怜惜的将人拽到了身前道:“想来夫人与我也是合过八字的,那算命的说你我二人乃是天作之合,福缘绵长,莫非他诓了我?”他那双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秦知归,活像要将她的魂魄勾去一般,开口一字一顿问道:“还是夫人故意为难我,要当着今日这诸多宾客的面给我难堪?”
“没有...你不必管我的。”
秦知归垂着眸,自他掌中木然的抽出了手臂,喃喃道:“我没想过要为难于你。”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更无心应付他人,拉开了与季青临的距离,秦知归裹着被褥躲到了一边去。而在她看来,不管自己此刻是谁,与眼前这人的关系都不会太好,又何必去招惹麻烦呢。
见秦知归有意避开自己,季青临也不再纠缠,离开后一夜未归,倒叫秦知归松了口气。
季青临未归,王婶却送来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唤作喜鹊和雪雁,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人如其名,喜鹊瞧上去天真活泼,雪雁更为清冷稳重,在两个小姑娘的陪伴下,秦知归度过了这难熬的一晚。
翌日一早,秦知归便随侍女去见了宫里来的医官。
老医官姓王,把脉后细细问了秦知归的症状,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夫人的身子瞧上去并无大碍,不过体内还有些寒湿未尽罢了。”
秦之归闻言点了点头,开口便主动提及昨夜想好的说辞:“老医官,其实我还有一症不敢道明。”
“哦?”
王医官见她面露难色,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让徒弟将前厅的侍人们都遣到了门外,只余自己与秦知归主仆三人,这才见她神色凝重的开口道:“老医官,实不相瞒,自昨夜醒来我竟是记不起一点前尘往事了,甚至...甚至连新婚的夫婿都想不起来,这可是害了什么重疾?”
“这...”王医官闻言连忙又为秦知归把了回脉,直道:“怪哉!夫人的脉象并无异处。”他捏着胡子想了想,忽然问道:“可是昨日受过什么惊吓?”
“惊吓...昨日我落了水,又不谙水性,或许是那时候被吓到了。”
王医官闻言点了点头,了然道:“那就说得过去了,夫人这倒不是什么重疾,而是害了离魂症。”
“离魂症?”这名字听着唬人,秦知归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惶惑来。老医官手上不停,边开药方边向主仆三人解释道:“莫要惊慌,这离魂症不过名字唬人些罢,症状倒分了多种,有那神气不宁者,有常觉得魂魄飞扬者,也有惊悸多魇通夕不寐者,依我看夫人还数其中最轻的,不过是因落水之时过于害怕,暂时失去了记忆罢,要说老朽见过最奇的病例,有位娘子落水后竟能说出番邦话。”
“是吗...原是失去了记忆,怪不得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秦知归指尖攥了攥手中的锦帕,又听得那老医官继续嘱咐道:“不过夫人也莫要掉以轻心,除了按时服药以外,还需多去熟悉的地方走动走动,在有此症状的人里,也有直到终老仍无法恢复记忆的,一切还需等待机缘。”
“机缘?”这不正是世间最玄妙的东西么?就算此生再也想不起前尘往事,也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于是礼貌的颔了颔首,拿出来银两来答谢了老医官。
“大人的双亲尚在越州,夫人今日倒是免了请安的麻烦,不如这就去园中走走,瞧瞧能不能记起些什么。”雪雁送走了老医官,便伴着秦知归在府中闲逛,在交谈中,秦知归得知了她现在的名字唤作南望晴,小字“皎皎”,这倒让她有些吃惊,竟与她上一世的小字唤得一模一样,是秦父取诗经中“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中的皎皎二字。
而这一世的南望晴乃盛京南家嫡女,父亲官拜礼部尚书,就连与季青临的姻缘也是由他一手促成,不过说到这里,秦知归突然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我瞧着季郎君对我并不爱重,南尚书...不,父亲为何要为我们指婚?”
“夫人,南尚书可是喜欢咱家大人得很,二人常聚棋间,可谓是忘年之交。”雪雁颇为骄傲的说道:“自大人高中以来,有许多贵人都想将自家女儿许给大人呢,最后还是南尚书技高一筹,率先去央了燕王殿下,让殿下亲自去向圣上请来的这赐婚圣旨,当真风光。”
“你说什么!?”
猛然听到燕王名讳自他人口中说出,秦知归脚下一个踉跄,差些摔倒,抬头不能确信般瞧着雪雁问道:“方才你说父亲求了谁?”
“燕王殿下。”雪雁露出个绝对真诚的笑容,秦知归却宛如五雷轰顶一样愣在原地,夫君亲自帮自己要来的赐婚圣旨...是话本都不敢这样写的程度,秦知归扶着廊柱缓缓直起了身来,瞧着雪雁问道:“那燕王殿下他...可有婚配了?”话一问出口,忽然又生了悔意,竟是害怕听见答案。
“当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