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他们闯入了蝴蝶谷——”玉衡的吼声自遥远的北山传来,半空中的无双蓦地心脏一疼,诡异的情绪充斥了内心。
为什么心跳会那么快?
为什么他在发抖?
为什么此刻他的反应像是脆弱的凡人见到厉鬼时的那般……恐惧?
这应当是恐惧,他感到寒冷,可寒冷中又夹杂着燥热,像当初有人在他耳边提到了“方圆”这个人时的怪异情绪。
是愤怒吗?可又不太像。
他见过愤怒的凡人,紧蹙着眉头、怒目圆瞪、大吼大叫、脸红脖子粗……他并没有这样,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蹙眉,也没有怒目圆瞪。
他低头去看脚下黑漆漆的海面,那里倒映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不要怕,所有不幸都不会再次重来,我向你保证。”
真奇怪。
无双看着海面上面无表情的自己,他分明没有任何反应,可身边的这只厉鬼却能看穿他的内心。
“走,我们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任由着云青将他带走,转身之际,余光闪过一道冰蓝色的光,无双侧眸看去。
海面上钻出一颗头颅,蓝绡仰头望向他,殷红的嘴角诡异地上扬,如画的眉眼带着点点笑意,无声说:“好久不见。”
无双极轻极快地蹙起眉头,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他们赶到蝴蝶谷外时,已经有大半的凡人闯入了蝴蝶谷。
蝴蝶谷的入口是一个狭窄的山洞,仅容一人通行,山洞外树木丛生,有野花在林间若隐若现,零星几只彩色蝴蝶在白色花瓣上短暂停留,又在大雨中努力挥动翅膀,飞向另一朵红花。
有两个穿着统一的月白长裙的女子守在洞口两侧,左侧的女子五官稍显稚嫩,头戴粉白荷花步摇,手执一把白色油纸伞。
右侧的女子个子高挑,头戴绿色玉簪,长发束起,利落干练。
她左手执着同色的油纸伞,右手端着一个透明玉杯,杯中盛着淡红色的液体,命令进/入山洞的人服下。她的表情不耐,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进/入山洞里的人。
而天玑,便站在这名女子的身侧。
“无双,楚公子,你们来了。”天玑的模样有些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眼神略微涣散,看到无双时才勉强对焦。
云青问他发生了什么,只见天玑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方才有几个凡人被卷入了水中,我看到有人踩着一个孩子的头逃生,我尽力去救那个无辜的孩子了,但没有救下来。”
他捂住了眼睛,声音沙哑:“或许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踩着的是个人,是一个孩子,只是求生的本能驱使他这么做,可我依旧觉得……心寒。”
“这便是人性。”
玉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天玑的肩膀:“不要再天真地认为凡人都是单纯善良的了,只要他们拥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做到至善至美。”
天玑苦笑几声:“饶是仙人都会有欲望,都会被欲望支配,我又怎能认定凡人不会如此呢。”
他看向无双:“想必无头尸体便是鲛人对他们的报复吧。”
孙家旺和穆文兴八/九不离十是被鲛人杀害的,且看鹿城人对于无头尸体并不感到惊恐,足以证明此种凶杀案频发,说是报复也不为过。
随着人群走进山洞,经过高个女子时,无双瞥了眼她手中的玉杯,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腔里,这竟是血水。
联想到蝴蝶谷中的蝴蝶带有剧毒……
他看向云青:“你曾说过,解毒果并不存在,那解药是否就是谷中人的鲜血?”
只有谷中之人才能不受蝴蝶之毒的侵害,这血水,毫无意外便是谷中之人的了。
云青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目视着幽深的前方,步伐略快于无双。
“仙人,凡间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仙物的。”他的言语很隐晦,但无双立刻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凡间没有仙物,如果有,那必然是上面的人有意为之。谷中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百毒不侵,定是服用了某种来自天庭的仙药。
山洞内部崎岖不平,地面上小石子时不时出来绊人一下。
仙人们在天上生活惯了,天上日日夜夜金光普照,仙人们适应了光明,便很难去适应黑暗。
无双走在最后面,时不时听到天玑因被石子硌到了脚而闷哼。他不由得去注意自己的脚下,指尖凝起一束小小的光,看到前方有块小石子,想踢走时,一只黑靴先他一步将小石子踢走了。
这只黑靴的主人从没有低头看过脚下,却能准确地找到挡路的小石子和杂草,为他尊贵的仙人扫平了一切前行路上的障碍。
指尖的那束光熄灭了,因为无双发现,有一束光更明亮、更耀眼。
山洞极其幽深曲折,前面的凡人已经体力不支,就在大家都唉声叹气地抱怨时,洞口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亮光。众人激动起来,顿时恢复了精力,向着洞口前进。
离洞口还有一些距离时,无双等人现出了真身。
“有点怪。”最前面的玉衡伸手拦住他们,表情严肃:“我先出去看看。”
他钻出狭窄的洞口,洞口外站了几百个呆愣在原地的人,他眨眨眼,视线缓缓移动,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高约九丈的杉树林,树干上结满了彩色的花朵。
有孩童忽然惊叫一声:“哇——好多花!”
声音惊动了“花朵”,眼前是姹紫嫣红的模糊,数不清的蝴蝶一齐煽动翅膀离开杉树,在林间徘徊旋绕。
无双走出洞穴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但他通过这一幕,看到了另外一幕。
不同于眼前的阴雨天,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蝴蝶懒洋洋地趴在杉树上休息,他似乎在林间寻找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
忽然,头顶落下一片树叶,打着旋落在他的脚边,他仰头看去,刺眼的阳光照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个黑衣少年躺在高耸的树枝上,双手垫在脑后,一条长腿垂在空中轻轻摇晃。
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却听到那人笑着问:“怎么,你承认你想我了?”
他听到有道无奈的声音劝:“下来吧,该吃饭了。”
少年不满:“你要先承认你想我了。”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又浅又轻:“嗯,我承认。”
少年一跃而下,惊动了小巧的蝴蝶。
少年站在他的面前,彩色的蝴蝶在眼前环绕,遮住了少年大半张脸,只看到殷红的嘴唇和白皙精致的下巴。
他在笑,笑得开心又孩子气。
“你们暂时住在东边的木屋里,记住,不准擅自去西边。”
那两名女子不知何时也走进了蝴蝶谷,五官稚嫩的女子按了下洞口旁的某块石头,洞口上方缓缓降下一块石板,将其堵得严严实实。
高个女子说完后环顾众人,在看到无双等人时眼神一顿,视线在无双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对身边的女子抬了抬下巴,随后那名女子将众人带往东边。
往东边走的时候,无双注意到从东边跑过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他急急忙忙跑到高个女子身侧,小声说:“小谷主找您。”
高个女子颔首,眸光一闪,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时警惕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颀长的白色背影,她狐疑地盯着看了一会,才说:“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天玑轻声说:“方才那女子气势不凡,不似普通人。”
玉衡道:“那女子是现任谷主木千帆的姐姐,名为木君曲。谷主年纪尚幼,很多事情都由木君曲来决策,因此木千帆仅有谷主之名,没有谷主之权。”
天玑问:“那为何木君曲不当谷主,反倒是让木千帆当呢?难道蝴蝶谷中有女子不得继位的规定?”
“并非如此。”玉衡耐心解释:“蝴蝶谷曾有六位谷主为女子,之所以木君曲不当谷主,是因为第一任谷主留下的预言。”
“预言?”天玑好奇极了:“凡人怎会有预言的能力?”
玉衡莫名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不如去问谷主本人哪来的本事。”
天玑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懂玉衡为何忽然不爽起来。
“总之他在弥留之际留下了一个预言称一千五百年后凤凰相争,凤亡凰存;凤命舛薄,凰命福深;凤微凰盛,凤盛凰随。”
“因此立木千帆为谷主,延续木千帆生命,而木君曲在身侧协助。后来木千帆随姐姐外出采药时偶遇一老和尚,老和尚称木千帆福源浅薄,是短命之相,本该活不过十五,但身侧有金光护体,由此得以维持生命。”
“由此证实了第一任谷主的预言,凡间美称为:天上仙戏改凤凰命。”
天玑说: “如此说来,这第一任谷主在弥留之际还能预言一千五百年后的命运,倒是有些本事,也算得上是半个仙了。”
玉衡阴阳怪气地轻哼:“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