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里,方君宜确实是老实了许多,待在撷芳殿里没怎么出去过。
除去听阿海的汇报,他什么都没做,到点就回去睡觉。他这一反常态的乖巧看得申屠铮大为不解,要知道这个人从来没有听话的时候,能这么老实,必定有问题。
他倚在柱子边上,望着院中正在晒太阳的方君宜,忍不住问道:“你小子在憋什么坏?”
方君宜坐起身回头去望他,茫然的神色中带点委屈。
“师兄这话说得好生没理由。”他故意拽着袖子擦了擦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委屈道。
申屠铮才不吃他这套,走到他身边审视地看着他的眼睛,根本就不相信这小子不真的这么老实。别跟他说什么爱情使人盲目,这小子心动那才是真见鬼。
“别老招惹些你招惹不起的人。”他再次劝道。
方君宜下意识歪了歪头,他倒也能明白申屠铮的担忧,但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缺心眼吧?
他的视线落到了屋檐之上,四边的房子走廊将天空围了起来,在方君宜这个角度望上去,像是一口井,又是樊笼,明明能轻轻一跃便能离开的地方,却成了某些人的囚牢。
“没有招惹,只是觉得太可怜了。”他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慢慢飘走的白云之上。
明知道这院子里全是楚微清的耳目,方君宜却是没有一点避忌的意思:“他本也不该困在这里,但偏生他最倒霉,得回来承担这些责任。”
“好可怜啊,被拴起来的狼,估计都忘了在外面跑是什么滋味了吧?”
申屠铮并不接茬,他盯着方君宜,警告道:“收收你无用的善心,你带不走他。”
方君宜胡乱点头,重新躺下,像是并不在意申屠铮的警告。
他伸了个懒腰,神色有些困倦:“没有要带他走的意思,我也养不起,但力所能及之内,让他省点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申屠铮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方君宜会这么在意这个人。按常理来说,旁人若是受了欺骗,受了利用,怕是难以原谅那人;但方君宜不一样,他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楚微清。
说是原谅也不对,应该说打从一开始他便发现了这是个局,他自愿进的圈套,自然也就没有了原不原谅一说。
反正劝是劝不动的,明日便是庆功宴了,只能盼着一切顺顺利利,照着方君宜的想法发生。
他觉得有些没劲,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方君宜叫住。
“帮我把归晚带过来了吗?”他问。
“带了,就在我房里。”申屠铮摆了摆手,“不跟你说了,这两天老看着你,我都有些困了。”
天边的白云慢悠悠地顺着风,从撷芳殿,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之中,楚微清正在询问自己的暗卫,方君宜今日又交代他做了些什么。他只是给了他接手的权力,可没说自己完全不会过问此事。
或许是方君宜早就知道楚微清会问,倒也没交代些什么不能听的东西。
“……公子没有修改大体计划,只说了会让戚将军配合我们的行动。另外,他让属下找几个人混进人群之中,到时候乱说些什么,给大家助助兴。”
乱说些什么……
楚微清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忍不住眉头一跳,这分明就是前日他敷衍方君宜时说的话。
“传的什么谣?”
阿海想了想,犹豫道:“他说,让多给你讲点好话……”
楚微清:“……”
算了,他跟个小兔崽子计较什么。
“他说什么你们照做便是,不用顾忌孤。”楚微清揉揉眉心,头一次知道方君宜原来这么难缠。
阿海领了命,继续出去忙方君宜的命令去。偌大的书房之中,便只剩下楚微清一人。
往日里还有方君宜陪他坐在这里,啊不对,是他陪方君宜坐在这里,他看着方君宜替他批阅奏折。如今方君宜去了休息,只剩下他一个,他才惊觉这个书房是这么的安静。
一想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方君宜就要回到青屏山去,便越发不舍。
但再不舍,时间也会一点一点的流逝。
虽说戚潇竹是庆功宴的主角之一,但这会她正黏着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慧姐姐。黏了不过一会,便被人扔到了撷芳殿,让她跟着方君宜去。
早两日她也听说了方君宜身体不适的事,不过是碍于自己已经是外臣,进宫不方便,所以没能找到机会进宫看望方君宜。此刻被扔到了方君宜的身边,正想问两句,却发现这个人也在忙。
“这两日有劳海统领了,城中之事,还劳你和潇竹多多配合。”
阿海点点头:“那属下先出去忙了。”
方君宜搁下茶杯,看向一旁的戚潇竹,有些出奇道:“怎么回事,今日怎么没抓紧黏你的慧姐姐?”
戚潇竹根本不听他说,打量了他一圈,问:“你现在怎么样了?”
这问题有些突然,方君宜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
“还好,今晚我只需坐在陛下身边就行,不碍事。”他看着戚潇竹,反问道,“倒是你,好好的庆功宴要被我搅和了。”
戚潇竹倒是没什么所谓,她坐到了方君宜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多大点事,今日事成,不也是大功一件,陛下肯定少不了我的赏赐不是?”
她心中明白得很,那李群玉早有不臣之心,不是今日也是明日。
而且她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让这狗贼成了,那自己这个武将也是做到头了。更别说她本来就跟李家有龌蹉,等李群玉掌权了之后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孰轻孰重,她清楚。
方君宜点点头,心下感叹戚潇竹这也成长得太快了些。
虽是得到了理解,但他心里仍是觉得对戚潇竹有所亏欠,毕竟这丫头人生第一次立功,本就应该是好好庆祝的时候。
“一会宴上不要乱吃东西,杯盏食具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那老东西坏得很,你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阴招,一定要防。”
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个小瓶子,塞到了戚潇竹的手中:“这是我师兄自己配的药,要是不对劲,便吞一颗。虽说不一定包结百毒,常见的毒还是可以应付的。”
戚潇竹耐心听他交代完,方才方才反过来叮嘱道:“你今晚别离开陛下身边,到时候宴上乱起来,我怕他们顾不上你。”
要知道方君宜可是出了名的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离开了旁人的保护,能撑多久都是个问题。
方君宜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点点头:“好,我就等着你们的捷报。”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小彩进来提醒,让方君宜回去更衣,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戚潇竹见状,也告辞,出门去找薛慧去了。
方君宜多数衣服都是薛慧帮忙挑的,今日这身也是她一早挑好了,放在那里让人送去撷芳殿。
他望着托盘里的头冠,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以前看着别人戴冠,总觉得眼馋,等自己脑袋上也顶着么个东西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累了。
还是在青屏山好,青屏根本没有这么多正式场合需要他打扮的。
小彩和阿虹伺候他换了衣服,在腰间系上成对的玉佩,便开始替他梳头。
虽说今日的头冠没有往日的样式繁复,但也精致无比,每一处都透露着工匠精巧的手艺和绝妙构思。方君宜叹了口气,好歹没有之前那顶有流苏的烦人。
阿虹见他叹气,便从一旁端来了糕点盘子,让他先吃点,打发打发时间。
陛下可是叮嘱过了,最近方公子吃得少,让她们见缝插针的劝一劝,好歹让他多用一些。
方君宜在糕点盘子里瞄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块桃花酥。他边吃,边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虽是过了这么久,但他还是不太适应小彩每次都给他盛装打扮的样子。
他垂着眼眸,忽然好奇道:“小彩,你先前是在哪做事的?”
若是先前伺候别的姑娘,应该不会这般熟悉男子的发髻样式才对。但先前小彩说的是她并未伺候别的妃子,又是楚微清自己的人,莫不是一早就将自己的贴身侍女也送了过来?
只见小彩尴尬地笑了笑:“回公子,奴婢从前是陛下身边的管事姑姑。”
都糊弄一年了,她还真没想过方君宜会忽然问这个。她本来还想要不要给陛下遮掩一下,但转念一想,陛下早就连自己都被人看穿了,她若是遮掩了才是真的尴尬。
“那阿虹姑娘?”他又问。
阿虹见小彩也已经交代了实情,也没有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会公子的话,奴婢是丙部影卫的统领。”
这一番交代,方君宜心中也终于是有了数。难怪最初来的时候,小彩会这么了解宫中的各种背景情况,原来是本就管着这些东西,也难怪阿虹话少,根本就不像是个宫女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虽是想过楚微清对自己上心,却也不知原来是这般上心。
“公子,可是奴婢做错了些什么?”小彩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君宜这会问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些没底,还是想看看能不能给陛下找补,把这人在方君宜身旁安插眼线的事盖过去。
却不想方君宜竟是没在意,他说:“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你不用太过紧张。”
楚微清是个什么人,他心中有数。虽说从来没见过这人在自己面前做过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也并非是不知道这人在自己身边到底留了多少人,只是没想过他竟是真的从一开始便看上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