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捧着茶杯,一脸认真地回答自家夫人道:"真的不好吃。"说着拈起了两块不同式样的点心托在掌心:"您看这荷花酥和如意糕,形状不同可味道却一模一样,甜得发慌。"
秦知归点点头,看来不是自己挑剔,白墨也并未框她。作为盛京最大的酒肆,这水准确实太不应该,不过这趟倒让她心里有了底,指节叩了叩桌面道:"要是我做的糕饼拿到这里售卖,会有人喜欢吗?"
雪雁闻言当即道:"夫人的手艺岂是这等俗物可比?只可惜他们无此口福,尝不到的。"说罢抿嘴笑了起来。
秦知归听着不禁莞尔,打趣道:"你何时也学了喜鹊那等奉承话?" 雪雁面上霎时红到了耳根,直摆手道:"真没瞎说!"
"好了~唬你呢。"
秦知归伸手揉了揉雪雁的发髻,又问道:"若我做些酥饼放在这儿卖,可使得?"
"您真要..."雪雁倒抽气,手中帕子捏得死紧道:"可您是状元娘子,怎能...怎可沾染商贾之事?"话出口才觉失言,目光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秦知归低头搓了搓指尖如意糕的碎屑,她并不在意,只是瞧着安平河的方向道:"状元娘子名头听着风光,终究还是要仰仗他人过活,市井铜臭虽难登高台,却能让我堂堂正正站着说话,这一世...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街市喧闹声漫过窗棂,却惊不破她眼底澄澈。
雪雁怔住了,夫人讲的事情是她从未想过的,真的可以做吗?虽她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却也见过西街药铺的娘子能接断骨,渡口撑船的阿姐敢骂漕工,女子的活法,好像...好像的确也有千种万种。秦知归握着雪雁的手挑眉看向她道:"此事不可为府中众人察觉,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若夫人思虑周全,雪雁定当全力相助。"
秦知归只觉这仿若没有尽头的日子,终于透进了一缕曙光。
接下来连着三四日,秦知归都带着雪雁和喜鹊在小厨房捣鼓糕饼模子,季青临却不知怎的,日日早出晚归,灶上留的桂花糕都放硬了也没见着他人,直到这日王婶攥着扫把在院里转悠,瞅准秦知归揉面团的当口凑了过来问道:"夫人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是在做什么呢?"
秦知归见是王婶,沾着面粉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顺手把额前的碎发往耳后一别道:"自是在琢磨我这些茶点呢,你瞧这桂花酥可是三层馅儿的,等会头锅蒸得了,王婶可得帮着尝尝味道。"
"夫人啊。"王婶扫帚头往脚下一杵道:"您饼捏得倒是精巧..."话音忽然低下去"可知书房那位一夜未归。"
细算的确已有五六日未见到季青临人影,秦知归面上浮起些关切的神色问道:"季郎君可是遇着烦难了?"
王婶急得用扫帚头在台阶上咚咚敲了两声,拽着秦知归进了屋道:"夫人怎的不开窍?你们成婚不过数月,正当浓情蜜意之时,偏你们分房而居...这...这郎君彻夜未归,夫人倒能稳坐灶台?"
秦知归闻言不禁叹道:"您且宽心,季郎定是翰林院中事务繁忙,宿在衙署了。"
"那他也不传个信回来,你们当真没拌嘴?"
秦知归捂了嘴笑:"连灶膛火星子都比我们话多。"
"不成不成!"王婶急得眉头紧皱道:"您这刚成婚的小娘子哪懂其中门道,晚间大人回来时送些点心去瞧瞧?"秦知归见王婶焦急,知她全是为自己打算,到底松口应下,又温言劝着才将人送出院去。
月色洒进书房时,秦知归提了雕漆食盒立在门边,季青临握着手中的书卷眸也未抬,俨然又回到了刚成婚时那冷漠模样。
"案牍伤神。"秦知归浑不在意地挨近了桌边,一面揭开盒盖一面道:"我备了些清细茶点。"季青临又翻过一页书,才垂眸扫过最上面那碟桂花酥道:"搁着罢。"
见他不愿搭理自己,秦知归也不再多言,只把雕花食盒往书案那头推了推,桂花香刚漫出来,季青临手里的书就歪了道缝,见那盒里还有杏仁糕和栗子酥整整齐齐码着,皮酥直掉渣。
"今日现烤的。"秦知归拣了块搁在白瓷碟上,递到季青临跟前,他倒也没客气,把那书卷往桌角一撂,别捏起一块尝了味道,末了认同的点了点头:"味道是不错,多备上两份,明日带与同僚们尝尝。"
秦知归应了声便没再打扰,门外王婶却已等候多时,一见秦知归出来便急忙迎上前问道:"如何?"
秦知归笑着道:"他说味道甚好,让包些带予同僚。"
"当真?"王婶眼角笑纹堆了起来,挽着秦知归往廊下走:"可还说了别的体己话?"
"倒没多言,季郎在书房阅卷,没好多扰。"王婶闻言急得直拍腿:"我的夫人呐!夫妻间哪兴这般客套?下回须得捻块茶点递到嘴边,还怕大人不把您捧心尖上疼?"
秦知归没料到王婶会教自己夫妻相处的门道,被逗得扑哧笑开:"这般喂法?"说着手指虚勾成了兰花模样示于王婶眼前:"婶子瞧可是这样?"
王婶不疑有他,忙捏着袖口示范道:"身段要再放软些,手这般递过去,眼神中要带三分娇羞。"边说边摆出那模样。直笑得秦知归扶捧了肚子,王婶方才醒过神,虚拍她手背斥道:"夫人你...你竟然打趣起老婆子来了。"
秦知归笑得直摆手:"我自是真心向婶子请教的。"王婶却是一个字也不信,轻叹了口气道:"夫人,婶子这一把年纪,见过、听过太多的夫妻之事了,您若久久不愿与他亲近,这日后..."
"婶婶宽心。"
秦知归截了王婶话头,暗忖现下这般相安无事倒好,若季青临哪天心生厌倦或另结新欢,自己随时可与他和离。
天气渐凉,秦知归倚在榻上打盹,忽闻窗外有人唤了声:"季夫人。"抬眼望去,正是那消失了数日的白侍卫,抱剑立在窗边,身上还挂着几片枯叶。
"偏生爱翻墙?"
白墨不客气的翻身坐上窗台:"走正门岂不惊动旁人?"说着探着头朝屋内扫了一番,故作奇怪道:"怪哉,夫人房中竟寻不见状元郎的砚台?莫不是还与状元郎分房睡着?"
这话越了分寸,饶是秦知归脾性温和也觉冒犯,指尖叩着床畔揶揄他道:"白侍卫尚未娶亲,倒对别家闺闱之事上心,莫非..."她眼波忽转"你有什么不可道来的癖好?"
白墨见她沉了脸,只当触了逆鳞,忙拱手告饶道:"是我这嘴没个把门的,夫人莫往心里去。"话音未落,正遇雪雁端着茶盘进来,将方才那些话听了去,皱着眉瞪他。
秦知归接了那茶盏道:"你今日来,莫不是就为了与我斗嘴?"
"自然是为了那桩买卖。"白墨敛了嬉色,从袖中掏出契纸来,秦知归见状只道:"进来说话。"
白墨也不是那拘泥于俗礼之人,单手撑窗跃入,忽然倾身嗅了嗅:"夫人房中熏的是月露香?"秦知归闻言颔首,拂过案头青瓷香炉道:"你竟通得香道,常人只道是寻常沉水香,却辨不出底下那缕白梅冷意来。"
"巧得很。"白墨眼神倏地沉了下去"季夫人这调香路数,倒像极了我家故去的王妃。"他侧首看向秦知归"当真是缘分。"
白墨话音未落,秦知归心中一凛,连说话都谨慎了起来,指尖叩着青瓷炉盖道:"不过祛祛秋燥,同你不爱过于甜腻的糕饼一样,没什么新奇的。"
"倒也是。"也不知白墨信是没信,只听他主动将话引回了正事上道:"那便说回要紧的,给忘川楼供货一事,夫人怎么打算?"
"前几日去忘川楼尝过他们的茶点,确实如你说的,甜得齁人。"说着秦知归揭开桌上盖着的绣布道:"这是我今早新做的几样,你尝尝看。"说罢便用银筷轻点瓷盘:"这叫翠玉豆糕,糯米混着豌豆蒸的,里头裹了蜂蜜豆泥。"说着夹起一块递向白墨。
白墨没这般讲究,直接上手捏进了嘴里,一入口便觉豆香浓厚,糯米弹牙,咬到流心时甜味漫开,盖过先前滋味,见少年鼓着腮帮子眼睛发亮,秦知归忍着笑又推过盏琉璃碗道:"这叫水晶羹,西湖藕粉佐以红枣核桃熬的。"言罢,取了一小调羹递与白墨。
彼时口中蜜豆味道还未散尽,白墨灌了口茶冲淡甜味,然方才接过秦知归递来的水晶羹,只是浅尝便问道:"里头掺了桂花?"
"正是晒干的桂花磨粉。"秦知归把玩着桌上的调羹问他:"可还适口?"
"满口留香,妙不可言!"白墨风卷残云般扫光,抹嘴笑道:"以夫人这手艺,往后糕饼的味道制式,忘川楼均不过问。"
"接过这买卖可行,但却有些麻烦。"秦知归突然搁下调羹。